第150章 自留虎穴

京兆府廨原為雍州廨,開元年間升為京兆府時,第一任京兆尹孟溫禮奏請用贖贓錢將廨舍修繕一新,除卻中軸線上的大堂二堂三堂之外,更有東西士曹廳用於理事。西士曹廳號莎廳,廳前有莎樹,樹齡已有百多年歷史,繞著整棵樹走一圈,足有十五步。而東士曹廳則號念珠廳,多用於司法參軍事判案理事。而崔氏從者五人,從兩天前開始,就被軟禁在了念珠廳東面的三間屋子中。

雖則並未短了飲食,然而不論白天夜晚,一次又一次地傳召和訊問,事無巨細地反復盤問每一個細節,每一個人都無法好好休息,兩日兩夜多下來,眼睛裏早已是密布血絲。兼且被他們押來的肖樂幾人卻根本不見受審,一時間他們自然又是憤怒又是難熬。

這會兒太陽落山,大門緊閉的屋子裏卻一片寂靜。終於,有人在這種僵硬的氛圍下終於耐不住性子了,張口嚷嚷道:“這究竟算怎麽回事?難道我們不是苦主,不但拘著不放,而且拿我們當成犯人一般審問,這究竟是何道理?”

“住口!”

“赤畢大兄!”

盡管那從者滿臉不忿,赤畢還是沉聲說道:“事已至此,靜候處置就是,旁的不用多說。”

他一面說一面嚴厲地瞪了一眼四人,目光則向四面門窗以及各種看不見的地方掃了一圈,心裏卻隱隱生出了深深的擔憂。杜士儀之前走出那一步險棋,他在震驚之後也是同意的,畢竟,殺不得放不得,與其丟著日後為害,把事情鬧大是唯一的選擇。現如今已經整整兩天了,雖則那位司法參軍事仿佛是打算持久戰,分別召了他們每一個人去念珠廳反反復復查問過不知道多少次,但他們早就在那天晚上把一應細節都商議到位,自信不至於露出半點破綻。可是,再這麽繼續熬下去,難保會有人沉不住氣,到那個時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環抱著雙臂的赤畢眯了眯眼睛,心裏思量著是否要再說兩句決絕的話,讓那些可能監聽監視他們的人有個計較。可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了一陣陣銅鑼聲。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從者便一骨碌站起身來,疾步到門前側耳傾聽片刻,隨即又驚又喜地說道:“是第三場考完了!今天可是府試最後一場,杜郎君應該出場了,也不知道考得如何!”

“杜郎君那樣絕頂聰明的人,必然會獨占鰲頭!”

聽到四人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赤畢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其他的都暫且不提,只看杜士儀能夠拋下迫在眉睫的府試,趕回洛陽去吊唁崔諤之,便足可見其人心性,而那一天夜裏,他想都不想便讓自己出刀留下被人襲傷的假象,更足可見是膽大包天之輩。

說起來,這一點和他的舊主人崔諤之何等相像!那時候崔諤之帶著他和幾個心腹家丁從商州潛回京城之際,還不是曾經用過類似的伎倆?

沉浸於舊事中的赤畢一時有些分神,直到外頭突然傳來了叩門聲,他方才陡然驚醒。再見屋子中剛剛還七嘴八舌說得正高興的其他從者亦是安靜了下來,分明是都存著警惕,他方才泰然自若地上前去打開了門。說是軟禁,但京兆府廨在面子上還是做足了客氣的樣子,哪怕召他們去念珠廳訊問,也都是客客氣氣叩門相請,因而此刻盡管已近日暮,他仍不免猜測還是那等反反復復訊問的勾當。

然而,門前站著的除卻這兩天常見的那差役,卻還跟著杜士儀!

“赤畢大兄。”那差役滿臉堆笑地叫了一聲,這才拱了拱手道,“杜郎君向京兆公源翁當面相請要來看你們,源翁允準了。各位慢慢說話。”

見人點頭哈腰走得飛快,赤畢見杜士儀還是穿著那一身熟悉的白衫,他不禁心頭一熱,忙側身讓杜士儀進來,口中卻說道:“杜郎君三日三場試下來,該早些回去平康坊崔宅休息才是,不用惦記我們。別說如今好吃好喝供著訊問而已,就是下了監,我們皮糙肉厚,也不妨事。”

“哪有苦主卻下監的道理,源翁素來賢明公允,怎會如此處置?”杜士儀端詳著這五個一路護送自己回長安的從者,見他們都換了衣裳,身上的傷處顯見敷過了藥,他才在眾人一再相請下入內坐下,隨即說道,“今日我提早交卷出了試場,在外頭和十三娘會合之後,便去輔興坊玉真觀見了貴主,然後才折返回了這兒。”

這一番話說得坦蕩毫無顧忌,赤畢先是大吃一驚,隨即喜形於色,但緊跟著便想到這屋子周圍也好,隱秘地方也好,說不定設有什麽偷聽抑或裝置,他便立刻醒悟了過來。可不等他沖著杜士儀打手勢,就只聽杜士儀一字一句地說道:“那一夜九死一生,全都仰仗你們五人忠義武勇,我方才能趕上這一次的府試。我如今雖還只是一介白身人,可總不能關鍵時刻自己撂開手,拿你們置之不理,所以去見貴主為你等求情,亦是為了心安。此番既然已經考完,我便留下來,橫豎那一夜我也是當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