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睚眥必報

無論是長安縣試還是萬年縣試,都不過是京兆府試的一場小小預演。

杜十三娘在人前因一時激憤而大發雌威,等回了平康坊崔宅,她卻忍不住後怕了起來,心中滿滿當當都是各式各樣的顧慮。又好氣又好笑的杜士儀少不得把她交給了秋娘和竹影去安撫。待到長安縣試的結果傳來,道是王維一騎絕塵拔得頭籌,他接過那張抄了名次的紙卷,展開一看,見柳惜明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三,其他名門著姓卻也不少,卻不見京兆杜氏子弟題名,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這個疑問直到次日杜思溫命杜士翰轉送來了賀禮,才得到了解答。

杜士翰本就是豪爽大方的性子,因為憋了近兩個月,這會兒又是在崔宅,他自是毫無顧忌地大聲嚷嚷道:“杜文若杜六郎那是因為有心和你別苗頭,所以才應萬年縣試,至於其他的,京兆公早就讓人四處捎了信,道是與其爭一時名頭,不如在京兆府下轄其余各縣應試,不用到長安和萬年二縣去出風頭。果然,長安縣試那位王十三郎一首長賦技驚四座,帖經策論也毫無懸念地通過,你在萬年縣試更是三場之中場場無可挑剔,名聲又大,誰敢不取你第一?要是那幾個杜家子弟要來和你們爭,說不定連京兆府試都去不了!”

越說越起勁的他甚至使勁一拍大腿,幸災樂禍地笑道:“那杜六郎這一回居然是落在榜末,還不如直接名落孫山,聽說他回了樊川就沒出過門,哈哈哈!”

見杜士儀若有所思沒做聲,杜士翰便站起身來,老大哥似的用力拍了拍杜士儀的肩膀:“十九郎,本家那邊你什麽都不用管。那些往日嫉妒你的看輕你的,這一場縣試下來就已經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了,我家阿爺都是心中惴惴,聽說京兆公讓我給你送禮,還特意在裏頭加了一對送給十三娘的銀臂支……從前我說話他都聽不進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只管養精蓄銳去預備接下來的京兆府試,要是能入等第,京兆公說屆時會在朱坡大開盛宴為你慶功!”

“多謝十三兄特意走這一趟。”

留著杜文翰在崔宅用過午飯後,杜士儀方才親自將其送出了大門。臨別之際,見杜士翰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便策馬小跑出了烏頭門,他突然有些想念起了容貌上截然不同,性子上卻有相似之處的崔儉玄。想想齊國太夫人故去已快半年了,他在長安崔宅中安享各種便利,以前雖也有信回去,但多數言簡意賅,如今終於首戰告捷,也該再寫一封信讓人送回洛陽報喜,好好答謝一番。

萬年縣試初露鋒芒,接下來便是長安最熱的夏天來臨,王公貴族宅邸的午宴漸少,夜宴漸多,一時杜士儀自然再不像之前那樣高掛免戰牌一概邀約盡皆婉拒,譬如宋王宅岐王宅薛王宅,抑或是畢國公竇家,楚國公姜家,這些頗有瓜葛的邀約,他都再不推脫一一前往,每每席間都會和王家兄弟倆碰個正著。彼此既是對各自的目的心照不宣,他們自然依舊談笑風生,言語之間絕不涉科場事。而登門求墨求硯的更多,杜士儀只能以墨工尚在王屋山趕制,石硯仍在雕琢,一應瑣事都已經交托給千寶閣為由推脫,須臾便是大半個月過去了。

這天午後,杜士儀好容易躲了邀約在藏書樓中看書,外頭突然傳來了叩門聲:“杜郎君,東都永豐裏崔宅命人送回書來了。”

“嗯?我這就出來。”

洛陽到長安七八百裏,若是快馬加鞭,兩晝夜便可以抵達,但等閑送家書不用這麽著急,多數十天半個月一個來回,杜士儀從前寫信給崔儉玄都是如此。這一次東都送回書,習以為常的他出了藏書樓到了前頭偏室,待認出那個風塵仆仆的人,他頓時只覺心頭咯噔一下。

竟是此前到嵩山送過年禮,自己已經很熟悉的崔儉玄的乳母之子蘇桂!

“怎是你來?”

蘇桂的面色有些沉重。他強自露出一絲笑容,卻並不回答這個問題,行禮恭賀杜士儀縣試奪魁,這才雙手呈上了一個封泥完好的竹筒。等杜士儀皺眉接過,他便垂手退到一旁默然不語。有些事情身為奴仆的他不好胡亂開口,要說也自有崔儉玄去說。

和自己此前送去那足足用了五張黃麻紙的信相比,崔儉玄的回書毫不遜色。竹筒用的是竹子根部最粗的那一節,裏頭那一沓厚厚的信箋拿出來,簡直讓人懷疑是寫信還是寫書。然而,當杜士儀一目十行看完第一張紙,他的臉色就瞬間變得和蘇桂同樣沉重。

趙國公崔諤之在他當初臨行的時候就已經身體不好,但這幾個月下來情況非但不曾有好轉,而且更嚴重了,崔家上下如今因此憂心如焚。尤其是崔儉玄這個當兒子的,平日天不怕地不怕,這會兒在信上卻流露出了有些仿徨不安的情緒,一連幾張紙上都在絮絮叨叨地敘述著從前那些極其瑣碎的小事,言談間既有對父親的愧疚,也有對少時不努力的後悔,總而言之便是情緒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