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朱坡京兆公(第2/3頁)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杜士儀自然立時朝那聲音來處的方向看去,不多時,就只見一個葛袍布鞋的老者緩步走來。相比他見過的那些清臒老者,老者的身材微微有些發福,面色紅潤,雙眸神光湛然,但頭發卻已經白了大半,身後還跟著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童。

走到呆若木雞的杜士翰跟前,他還笑呵呵地伸出手來在其面前晃了一晃,等到杜士翰忙不叠彎腰行禮,他方才轉向了杜士儀和杜十三娘兄妹倆,似笑非笑地說道:“怎麽,十九郎,十三娘,三年未歸,不認得我了?”

“老叔公……”杜十三娘一下子眼淚滾滾而出,竟是不顧山路腌臜,就這麽徑直下拜道,“當日若不是老叔公借了馭者和車馬從者給我,又替我致信登封縣,使人騰了嵩陽觀旁草屋給我,我……”

話還沒說完,她就只覺得一雙手穩穩托住了自己的胳膊。擡頭見杜思溫笑呵呵看著自己,她不禁不好意思地抽了抽鼻子,這才破涕為笑道:“好在如今阿兄已經痊愈,才學更勝當年,而且打熬得好筋骨!”

“這後一句才是你想說的吧?”杜思溫放開了手,這才頭也不回地說道,“天欲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十九郎,如今三年後重歸樊川,可有所得否?”

重回樊川,那舊日記憶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湧了上來,再加上那些記憶之中熟悉,實際上卻極其陌生的人一個個冒了出來,杜士儀心中總有些不習慣,可此刻這老者卻讓他想到了授業恩師盧鴻。要知道,杜十三娘雖稱人一聲老叔公,但論及親緣卻已經很遠了,往上追溯五代都連不上關系,可就是這杜思溫,當年攜他出入公卿貴第,使他年少而聲名遠揚,可以說是比叔父杜孚更親近的人,因而,他一愣之後立時長揖。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杜十九此番能夠回鄉,確實深有所得。不到萬死一生,不知生命可貴;不見萬千風景,不知天下之大;不見天台山司馬宗主,不見嵩山盧師,不知世間真名士,更不得志趣相投的友人……而最重要的是,若不是這一場病,我竟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只能倚靠我這阿兄的妹妹。所以,多謝老叔公當年借了車馬馭者和從者,不但慷慨資助,而且致信幫忙,使我能夠重見天日。”

杜思溫頓時笑看著杜十三娘:“十三娘,你家的阿兄從前好歸好,就是有些書呆,卻不如眼下這般明事理!我還以為你怪我讓十三娘一個人帶著你去嵩山求醫,著實太狠心了呢!”

“老叔公言重了,只因同姓之誼便慨然相助至此,晚輩已經感激不盡。”

就算是家中親戚,幫忙也是好意,而不是義務,更何況杜思溫只是同姓之中的尊長!這點是非之心,杜士儀自然能夠分得清楚。

“哈哈哈!”杜思溫轉身撫掌大笑,隨即便頷首說道:“好了好了,不要在門外說話,一塊進來!”

盡管在長安城中還有一座宅邸,但如今杜思溫多數時間都住在這朱坡山第,那座宅子則留給了兒孫們住。今日引著杜家這三個小輩一路而入,他便徑直領著他們沿著一段依山而建的小路,到了一座剛剛好建在山崖突出位置的亭子,吩咐小童鋪下地席,這才示意三人坐下說話。此時此刻,自有婢女捧來各色瓷碟,上頭但只見時鮮水果若幹,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盤櫻桃。

“今年禁苑的櫻桃成熟得早,所以櫻桃宴還沒開,各家公卿就都已經分著了。這一盤還是八娘令人送來的。”杜思溫一面說,一面一手托起了那一只小巧玲瓏,大約只盛了十幾枚櫻桃的白瓷碟子,對杜士儀笑道,“十九郎,明歲櫻桃宴,爾有意否?”

“有意。”

杜士儀言簡意賅地答了兩個字,隨即方才欠了欠身道:“請老叔公賜教。”

見杜士翰和杜十三娘俱是不出聲,杜思溫便若有所思地捋著下頜胡須,淡淡地說道:“已故齊國太夫人娘家的家務事,我不想置評。當年大勢險惡,恩怨本就難斷,更何況她之後也盡力彌補,杜家那幾個晚輩確實過分了。杜文若杜六郎從東都回來之後,添油加醋說了不少於你不利的話,所以他們家的宗長有人前來見我,少不得也指摘了你好些不是。今年杜氏應解試的人不少,而每年京兆府取解,爭的素來是前十,是等第。因為只有榮登等第,甚至一舉奪得解頭,進士科春榜題名的希望才最大。而這麽多年來,從來就沒有同郡望同姓子弟,一年之中同登京兆府等第的!”

說到這裏,杜思溫頓了一頓,這才徐徐說道:“萬年縣試,這些應試晚輩的長輩,都紛紛來見我,希望我和郭荃打個招呼,我已經一概都推了。至於京兆府試,更不是我一個早就不在其位的昔日京兆尹能夠幹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