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驚鴻一曲震天地之上

盡管公孫大娘並不是第一次來洛陽,三年甚至更多年前,在場不少賓客都曾經目睹過她那精彩絕倫的劍器渾脫。這其中,張旭當初在河南鄴縣時,更是公孫大娘連演三場,他連看三場,一時靈感大發,一手草書得以大成。可即便是他,面對今日公孫大娘及其弟子那一曲一曲仿佛精彩不斷的劍舞,他已經不知道用大拇指在身前的地面上劃了多少次,半截手指黑乎乎的沾滿了塵土,甚至還有擦破的痕跡,他卻絲毫沒有察覺。

一曲《塞下曲》,一曲《木蘭辭》,一曲《鄰裏曲》,一曲《西河劍器渾脫》,如是四曲過後,當收勢而立公孫大娘含笑說接下來是最後一曲的時候,也不知道多少人發出了驚咦聲。然而,面對顯然已近日上中天的天色,人們都意識到了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逝去,面對公孫大娘悄然退場,原本一片安靜的四處雅席,方才再次傳來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聲音。就連一直沉醉其中的張旭也長長舒了一口氣,側頭一看,卻發現吳道子面前的地上,竟是依稀現出了幾個人物輪廓。

“你這是……”

“這安國寺的幾處壁畫我一直拖到了現在都沒有動筆,今天觀這劍舞,終於是有了靈感,如今只等公孫大家最後一曲。”吳道子一面說一面興致極高地拍了拍手,絲毫沒有在意張旭看著自己面前那個涓滴不剩的酒葫蘆,滿臉古怪的樣子。他突然四下望了一眼,突然發現後頭只有王縉和杜十三娘,王維和杜士儀都不見蹤影,他方才若有所思地問道,“奇怪,那兩人到哪兒去了?”

張旭懶洋洋地掃了一眼身後,托著下巴思忖片刻,這才嘿然笑道:“管他們幹什麽去了,若非他們讓出了這好位子,咱們也沒有看得這般暢快!你我不妨猜一猜,這最後一曲該當是何等形式?會不會是棄銅鈸戰鼓橫笛琵琶等等全數不用,竟是一曲默舞?”

然而,他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了一個反駁的聲音:“絕不可能是默舞。若是如此,我家阿兄和杜郎君早就回來了。”

眼見張旭和吳道子同時回頭看了過來,盡管知道這二人在洛陽名聲赫赫,但王縉年輕氣盛,毫不畏懼地繼續說道:“阿兄和杜郎君去了之後,阿兄還讓人要走了家傳的紫檀琵琶,應是另有所用。所以,我敢確定,待會兒絕不會是默舞!”

否則王維和杜士儀怎肯錯過觀瞻最後一曲的機會!

杜十三娘眼見張旭眼睛微微眯起,那小眼睛中仿佛透出某種犀利的光芒,而吳道子則是若有所思摩挲著下巴,她咀嚼著王縉這話,不得不承認杜士儀和王維這一去不回,真的極有可能是拿著琵琶到後台去了。因而,她輕輕吸了一口氣便低聲說道:“二位,還有王郎君,請不要相爭了,橫豎不過片刻便是公孫大家最後一曲……王郎君,你覺得剛剛那樂聲……剛剛那樂聲……”

“此前一曲,應該是阿兄的紫檀琵琶所奏。”王縉自信滿滿地挺直了腰,面上帶著不容置疑的表情,“阿兄從小習練琵琶,我們兄弟幾個都常常在旁邊聽,再加上那把紫檀琵琶的音色和尋常琵琶有些微不同,所以我敢擔保確鑿無疑!我的耳力也就是比阿兄稍遜一分而已,最初那《塞下曲》,末尾部分應該就換人了,第二曲《木蘭辭》許是杜郎君,第三曲《鄰裏曲》是阿兄,第四曲《西河劍器渾脫》又是杜郎君。如今是第五曲,立時就要見分曉了!”

張旭和吳道子對視一眼,面對這個信誓旦旦的少年郎君,盡管兩人都不是精通音律的人,可也不免生出了幾分興趣。而杜十三娘就更不用說了,顧不得男女有別,挪過去少許向王縉旁敲側擊詢問了王維的琵琶技藝,待聽說五歲開始學,至今已有十余年,她不禁露出了極其敬服的表情。想想兄長不過練了兩年,她那臉上又流露出了幾分擔憂。

王縉見杜十三娘突然發起呆來,不禁奇怪地喚了一聲道:“杜娘子?怎麽突然臉色不太好?”

“嗯,沒事,多謝王郎君。”杜十三娘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躊躇片刻方才低低說道,“可我家阿兄……阿兄總共只學了兩年多的琵琶。”

這聲音盡管不大,但對於王縉來說,卻是足以讓他瞠目結舌的奇聞。而前頭的張旭和吳道子正等著這壓軸大戲,此刻也聽得清清楚楚。兩人對視一眼,吳道子便笑著說道:“哎呀,看來這世間真的是無奇不有,既有張師這樣嗜書如命狂草如癡的,也有我這種學書法不成反去琢磨作畫的,更有精通音律不出兩年就能彈好琵琶的,正可謂是天下何處不英傑?”

“沒錯,真是天下何處不英傑!”張旭半點不謙虛地將這番贊譽照單全收,隨即才索性無所顧忌地就這麽橫躺了下來,眼睛裏閃動著狡黠的光芒,“就等著這最後一曲,能不能讓我多一些收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