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最難消受美人恩

清河崔氏這一支世居東都已經有些年頭了,祖塋在洛陽平陰鄉遷善裏邙山之原。下葬這一日,杜士儀便隨著崔家人在附近崔氏捐資修建的一座寺廟精舍中住了一晚,次日方才啟程回東都。然而,甫一回到永豐坊崔宅,他便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

公孫大娘到洛陽了,明日,也就是二月二十六日,將於洛陽宣教坊安國寺演劍舞!

當初齊國太夫人親口延請公孫大娘留家中教導家妓,然則卻被婉拒,離開之後的公孫大娘輾轉登封偃師汴州多地,最遠足跡到過河北道,不到三年,名聲更勝從前。因而,聽說公孫大娘如今到了洛陽,崔儉玄看看身上那一襲紮眼的麻布孝服,隨即便用手肘撞了杜士儀一記,待到拖著其一路到了自己的書房,他甚至來不及掩門便開口說道:“杜十九,我身上有孝,不好去見公孫大家,就不去了,你去一趟安國寺,至少也把當初公孫大家送咱們,咱們卻沒用上的那塊銅牌還給人家。還有……”

“還有就是捎帶一個訊息。”

他這話還沒說完,一前一後兩個人便跨過門檻進來。前頭的是崔五娘,後頭那個板著臉一聲不吭的則是崔九娘。崔五娘緩步走上前來,輕嘆一聲說道:“公孫大家當初曾經禁不住九娘軟磨硬泡,傳過我姊妹幾手劍舞要訣,奈何如今祖母新喪,我姊妹不好見她,杜十九郎請替我和九娘問候一聲。另外,有傳言說連宮中聖人也聽說了公孫大家那赫赫之名,打算派人延請其入教坊教導內人,你對公孫大家言語一聲,讓她心裏有個預備。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如嵩山盧公那樣,堅辭天子授官,此事若是真的,她恐怕推拒不得。”

該說的話崔儉玄和崔五娘都說完了,崔九娘見杜士儀點了點頭,忍不住又咬了咬滿口銀牙,輕哼一聲道:“話不是這麽說,你不是本事大得很嗎?公孫大家生性好自由,倘若你真的有那麽大本事,那就給她想一個婉拒宮中征召的辦法……”

“真真,你給我住口!”崔五娘頓時沉下了臉,竟是忍不住喝出了妹妹的小字。見崔九娘一下子愣住了,她方才疾言厲色說道:“不是什麽事都能拿來賭氣或是開玩笑!這和前時盧公堅辭授官不是一回事,從來天子征召,無論是僧道隱賢,都不得不應召前往。若非盧公名聲太大,玉真公主又從中轉圜,再加上眾多公卿各有私心,盧公前次也不可能輕易放歸還山!你道是杜十九郎失心瘋了,在這種事情上貿然出頭,可不是幫人,而是害人!”

訓過崔九娘,眼見其咬著嘴唇再不做聲,她方才收起了面上的冷厲,和顏悅色地對杜士儀說道:“杜十九郎,九娘年少無知,你不要放在心上。”

“好,是我年少無知,你們想如何就如何,我不管了!”崔九娘忍不住使勁一跺腳,旋風似的沖出了崔儉玄那書房,待疾步奔下了台階到了下頭院子裏,她方才擡起手來擦了擦已經忍不住流淚的眼睛,心裏又是不忿又是擔心。

杜士儀還不承認,阿娘也不對她說實話,可如今看阿姊的樣子,心裏全都是杜士儀,哪裏有她這個妹妹!

崔九娘突然這一跑,房中三人全都愣了一愣,隨即若無其事地又交談了幾句,崔五娘就含笑告辭離去。這時候,崔儉玄方才滿臉納悶地問道:“雖說九娘一直都是這種古古怪怪的性子,可前些天還向我婉轉打聽你家裏的事和在山中求學的事,怎麽今天突然就變臉了?”

“她向你打探過我的事?”見崔儉玄點了點頭,杜士儀想起這丫頭當初質問自己的情形,知道恐怕崔九娘還在鉆牛角尖。他本待把事情原委對崔儉玄說個清楚,可想想這小子怕姊姊怕妹妹,回頭不給他惹麻煩就是好的了。更何況他近日之內便要啟程赴京,而崔家人都要在洛陽守孝,也不過再捱幾天而已,他就若無其事地搪塞道,“這麽說來,你家九娘子恐怕又在想給我設什麽圈套……說起來,等我走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原本還想盤根問底的崔儉玄頓時為之氣結:“你這個不講義氣的家夥!”

洛陽宣教坊位於長夏門大街東第一街北第六坊。作為遠離洛水更靠近洛陽城南墻的坊,如今達官顯貴建宅造第多會避開此地,所以坊內大多都是開元以前的建築。其中,安國寺本為中宗節湣太子宅,神龍二年為崇國寺,後改為衛國寺,直到景雲年間方才更為今名。

佛殿中供奉著當陽彌勒,寺東有專供車馬進出的門,亦是洛陽大寺之一。公孫大娘選了此處作為今次抵達洛陽後的舞劍之所,除了因為安國寺主持崇照法師與她昔日有過援手之恩,佛法精深戒律森嚴,在整個洛陽城都赫赫有名,兼且是真心相請,她不虞到時候被人指摘女子宿佛寺多有不便,而且也不會像住在旅舍中那樣常常被貴人滋擾,最重要的便是因為寺中有一座足可容納千百人的寬敞大院,乃是當初中宗節湣太子的演武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