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車馬碌碌向東都

時值盛夏,嵩山少林寺卻依舊香火繚繞人氣旺盛。已經是第二次來的杜士儀如同第一次一樣,先是一面逛一面參拜了前頭各處大殿佛堂之後,方才來到了塔林。熟門熟路找到了一旁那小屋,他卻發現公冶絕正弓腰背對著自己,左手放木料,右手持斧,專心致志地劈砍著身前木樁上那一塊塊圓木。陽光之下,只見其左右手配合得天衣無縫,動作除了有力而簡潔,更多一份行雲流水。不知不覺,他就若有所思看住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便只聽得身前傳來了一個淡淡的聲音:“你可想來試一試?”

聞聽此言,見公冶絕已經站直了身子,隨手拿起脖子上掛著的那條布巾擦了擦臉,杜士儀便若有所思地走上了前。然而,看清了那一把平放在木樁上,斧背厚重斧身寬大,鋒刃更流露出絲絲寒光的斧子,他忍不住搖了搖頭:“公冶先生說笑了,恐怕我雙手也未必提得起來。”

公冶絕似笑非笑點了點頭,“果然讀書人便是眼光不錯,不至於像那些不自量力的遊俠兒一般,看到什麽都躍躍欲試。今日怎就你一個?你那個性子沖動的同伴崔十一郎呢?”

“他家中祖母病了,因而去年末回了東都就久久都不曾歸來。”杜士儀把崔儉玄量了銅膽尺寸,放言回家要鑄造一對一模一樣的事情說了,這才從隨身皮囊中拿出了那兩個仿佛更顯錚亮光滑的銅膽,於右手把玩了起來。相比從前最初的小心翼翼,如今他每日但有空閑,走路躺下都常常此物不離手,因而但只聽見兩枚銅膽在指掌之間飛舞,恰是仿佛輕若無物一般。直到公冶絕微微頷首,他這才把這一對銅膽雙手呈了過去。

“此物於我來說已經沒用了,你留著吧。”話音剛落,公冶絕卻突然迅疾無倫地探手一抓,只用三指便輕輕松松將這一對銅膽捏起,隨即一聲叱喝,就在他眼前的杜士儀但只見兩道寒光一左一右從雙耳擦過,隨即就聽背後兩聲悶響。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徐徐轉身,就只見那堅實的青板路上已經出現了兩個深深的凹痕,而兩個銅球已經滾到了靠墻處。一想到這東西若是砸到人時的情景,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是我請一個煉丹的道士,用精銅混合隕鐵紫銅鉛鋅等數金所鑄,所以堅硬耐磨,到少林寺之前,我也曾經用此物打過那些飛禽走獸,如今身在佛門之地,用不著了。這手法倒不難,只要你腕力腰力眼力足夠便可,即便打偏,卻也是有打草驚蛇之效,和劍法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公冶絕示意杜士儀上前撿起那兩個銅膽,隨即招手把人叫到身前,這才淡淡地演示了剛剛的運力訣竅,等杜士儀記住了,他方才突然開口說道:“聽說天子下了征書,持幣禮征懸練峰盧公?”

“是。不過盧師身體尚未大好,再加上草堂學子雲集,恐怕不能立時應召前去東都。”

“原來如此。”

公冶絕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旋即一言不發徑直回轉了屋子裏。不消一會兒,他便手持一口劍從屋子裏出來。杜士儀恍惚之間竟是有一種錯覺,就只是手中多了那一口劍,這位原本看上去只是體格魁梧相貌粗豪的老者竟是散發出一股撲面而來的鋒銳之氣。

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這何止是一股鋒銳之氣。公冶絕只是右腕一抖,疾刺上撩斜劈,劍光乍現,那種鋒銳之氣一時竟有若實質,隨著那一招一式都在面前漸次演練開來,他仿佛臉上身上都能感覺到那種仿佛要裂膚而入的刺痛感。盡管如此,他仍然竭力睜大眼睛分辨其中變化和招式,盡管眼睛幾乎被劍光所惑,可他仍然拼盡所能,憑著抄書鍛煉出來的記憶力,硬生生記下了七八成。

“殺敵之劍,不在招式,而在隨機應變,窺敵漏洞,然後一擊必殺。”公冶絕俶爾收劍解釋了一句,見杜士儀若有所思想了一會兒,隨即點了點頭,他便繼續說道,“但你既然未有與人對戰的經驗,若無固定的招式,窺敵漏洞之前,自己就先被人打趴下了。這驚虹劍是我入門的劍法。你也不要小看這入門二字,只要練純熟了,就是公孫那般看似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劍舞,你再見到也會覺得不過爾爾罷了。好了,你練來給我看看。”

盡管知道公冶絕必然不至於期望他立刻能原樣使出來,但要把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動作在手上復原,對於杜士儀來說仍然是一個不小的考驗。接過公冶絕信手丟過來的長劍,他因為起初那笨拙的動作,引來了無數次惱怒的呵斥,直到最後幾乎脫力坐倒在地,他也不過勉為其難把動作架子給擺熟了而已。

“好了,我能教給你的便只有這些。招式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若不交戰,一輩子都練不出真正的好劍法。你是讀書人,身若遊電,劍若驚虹,這八個字你自己好好體味。”說完這話,公冶絕便頭也不回地轉身回屋,臨關門之前卻又吩咐道,“見了崔十一郎,記得對他說,學劍之心不在一時,而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