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全肉宴

手中捧著那張仿佛重若千鈞的借券,吳九只覺得整個人仿佛虛脫了似的。從前只看到其他人舉錢之後還不出來,一時不得不賠上田產兒女等等慘狀,他還暗笑那些人不知算計清楚再行事,可這一回他信心滿滿地借了那五萬錢,月息還不算高,還不是險些萬劫不復?可即便如此,好歹不用動家中那一百畝永業田,否則生性彪悍最護著兩個弟弟的母親情急之下,恐怕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郎君……”

杜士儀見吳九那臉上說不出是悲是喜,便擺了擺手說道:“不用多說了。總而言之,從今往後你就是杜家的人,好好記著這一點就是。另外,這家酒肆是你找的,可合我之前吩咐你的那幾個條件?”

“回稟郎君,都一一合了那幾個條件。這家酒肆賣的酒平淡無奇,飲食也比不過鄰近各家,店主幾乎都經營不下去了,所以……”

吳九這話還沒有說完,崔儉玄頓時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道:“怪不得剛剛那些酒食都無甚出奇之處!杜十九,你就特意帶我來這種地方!”

“就因為平淡無奇,改頭換面煥然一新的時候,那才稱得上是讓人大吃一驚。”杜士儀微微一笑,旋即便對吳九說道,“你下去把店主叫上來。”

不多時,那圓臉店主就誠惶誠恐地跟著吳九上了樓。發現食案上的東西都沒怎麽動過,他不禁更加惶然,直到聽見杜士儀問他這店中所用庖廚和酒保時,他才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訥訥說道:“郎君,我這店小,雇不起人,所以兩個酒保實則是家中兒子和侄兒,後廚做飯食的,便是家裏老妻。她那釀酒造飯的本事其實還行,可翻來覆去就只能做那麽幾道坊市上其他酒肆店家都會的菜,所以只能怠慢尊客了。”

此前這店主帶著酒保奔前走後,此刻又如此說話,杜士儀便明白其人老實。他微微一沉吟,隨即便開口說道:“那你這酒肆打算出讓?”

“啊……”那店主先是一愣,隨即便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好一會兒,他才極其沮喪地說道:“不瞞郎君說,我那一家子都是靠著這個小酒肆為生,說是要賣,其實真的不舍得,而且若是沒了這酒肆,一家人都不知道要靠什麽過日子。如今成丁授田已經幾乎是一句空話,我這一家子又是多災多難的,祖上傳下來那點田地,現如今剩下的只有不到二十畝,可稅賦卻還是按照授田的額度交。這出讓酒肆我只打算要價八萬錢,可還是無人問津。其實就算真的錢到手,也熬不過幾年!”

杜家已算得上是家道中落,可不論如何都是名門世族,關於授田,杜士儀的記憶中沒有絲毫印象。當他拿眼睛去看崔儉玄時,這位崔十一郎也很直接地一攤手表示自己不清楚。這時候,還是在縣廨中廝混了許多年的吳九彎下腰低聲解說。

“郎君,我朝授田是起自武德七年,那時候成丁之男,每人授田百畝,其中二十畝永業田,八十畝口分田,永業田可世代承繼,但口分田按例是人歿後入官。可這年歲久了,人越來越多,荒地越來越少,再加上很少有人真的交回口分田,自然而然就更不夠分了。到貞觀十八年,說是百畝,但實則分到手的能有三十畝就頂天了。可租庸調都是按照百畝的應授田額度,所以……”

盡管吳九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杜士儀已經明白了其中深淺。見那店主滿臉苦澀,他少不得躊躇了起來,片刻之後就含笑說道:“原來是有這樣的苦處。對了,還不曾問過店主尊姓大名?”

剛剛那店主見登封赫赫有名的徐家管事被人攔下,就連親自趕來的徐家之主徐繼只能在下面等人吩咐了方才能夠上樓,再加上外頭停著那輛價值不菲的牛車,因而,此刻見杜士儀竟然對自己這麽客氣,他不禁有些受寵若驚:“不敢當郎君垂詢,我姓唐,家中爺娘沒起過大名,因在家中行五,外人都叫我唐五。”

崔儉玄饒有興味地問道:“既有唐五,那豈不是你前頭還有四個兄長?”

“我那四個阿兄如今都過世了。”店主唐五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黯然,隨即強笑道,“所以我那侄兒方才和我一塊過活。”

問到了別人的傷心處,崔儉玄不禁有些不自在,幹咳一聲便不說話了。這時候,杜士儀方才徐徐說道:“既是你生怕這酒肆賣了之後,沒了存身立命的地方,我倒有一個主意。你若願意聽我的,我有回春妙法,可讓你這酒肆生意蒸蒸日上。”

唐五哪想到杜士儀一個世家子弟,竟然會管這種閑事。一想到這騎虎難下的局面,他咬了咬牙,隨即便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道:“但請郎君示下,我無所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