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舌戰

冷面年輕男子盯著杜士儀看了好一會兒,旋即方才蹲下身來,伸出二指在那薛六郎的脈搏上輕輕一搭,片刻之後又查看了其那裸露在外小腿上的傷口,隨即就站起身來。他看也不看一旁滿臉期待的柳惜明一眼,卻是微微點了點頭。

“你說得不錯,應該是被山中常見的那些無毒蛇淺淺咬了一口,與其服那些藥性猛烈的蛇藥,還不如清理傷口之後好好敷些外傷藥。從師弟,宋師弟,請你們把薛師弟送去兌字草屋,把西邊幾子上第一個瓷瓶裏的藥給他敷上。”

“是,三師兄。”

冷面年輕男子身後兩個看似更年長的年輕人立刻上了前來,其中那個健碩的彎下腰把薛六郎背了起來,另一個在旁邊幫忙搭手,三人立時匆匆往瀑布東邊的那座草屋趕去。而這時候,冷面年輕男子方才若有所思地再次端詳了杜士儀和崔儉玄一番,隨即開口問道:“二位郎君可是來拜會盧師的?”

盧氏草堂在這樣的山中深處,到這兒的人無論是官是民,是老是少,全都是沖著聲名赫赫的盧鴻而來,因而這句話幾乎是盧氏草堂弟子面對外來人時的唯一開場白了。然而,杜士儀還沒開口,就只見一旁的崔儉玄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非也,我們只是聽說這山中有一道瀑布有名,所以特意來觀瞻一二!”

此話一出,四周其他弟子一時面色各異。柳惜明倒很想冷嘲熱諷幾句,可他更知道自己今天做的蠢事已經太多了,只能硬生生按捺住了那沖動。而杜士儀完全沒想到崔儉玄來都來了,事到臨頭卻還嘴硬,惱火的同時卻不得不給這該死的家夥打圓場。

他幹咳了一聲,當即笑道:“我和十一兄自然都是來拜見盧公的,不過剛剛順著山路行到這瀑布前,先聞其聲再見其形,只覺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一時心神為之奪,因而不免心心念念都惦記著一觀飛瀑全貌。”

看到杜士儀一面說一面警告地剜了自己一眼,這時候,還有些不太情願的崔儉玄張了張嘴,待發覺杜十三娘亦是用又氣又惱的眼神瞪著他,他這才勉勉強強閉嘴不說話了。這時候,那些剛剛被崔儉玄的信口開河驚得魂飛魄散的崔氏家仆們終於松了一口氣,曾經來過一回此番充作向導的那個崔氏家仆慌忙對著那冷臉年輕男子恭恭敬敬地叉手行禮。

“某乃東都永豐坊崔氏家仆。今日陪侍我家郎君,特來拜見盧師求學,還請裴三郎能通融稟報一聲。”說到這裏,他才想到要不是杜士儀解圍,還不知道崔儉玄會出什麽幺蛾子,當即又慌忙添了一句,“和我家郎君同行的這位,是京兆杜陵杜十九郎……”

杜士儀這才知道面前這冷面年輕男子姓裴行三,正沉吟別人對其那三師兄的稱呼,是否因為其在所有盧門弟子中也排行第三,他就聽到一旁的那幾個人中傳來了一聲驚咦:“你就是那江郎才盡的樊川杜十九?”

這一聲驚咦過後,又是另一個輕輕抽氣的聲音:“就是那跑到登封縣署,自告奮勇攬下捕蝗之事的京兆杜陵杜十九?”

“就是那敢當眾吞蝗,不怕傷天和的大膽家夥!”

“聽說這一趟死在你手中的飛蝗,足有幾十萬,殺生無數心狠手辣,你就不怕傷天和!”

就殺了成千上萬的蝗蟲而已,這要算心狠手辣的話,他可是比竇娥還冤!這難道就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可這些人都在山中求學,按理不至於如此消息靈通才是!

杜士儀見一個個人全都在打量著自己,有的好奇,有的驚詫,有的惋惜,那裴三郎仍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絲毫沒有任何動容,而如柳惜明則是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他立時明白了過來。不消說,必然是這家夥添油加醋給自己上了一番眼藥!

就在他定了定神打算開口說話的時候,一旁的崔儉玄卻是冷笑了一聲:“捕殺蝗蟲就算心狠手辣,這話聽著還真新鮮!要這麽說,將來各位萬一上陣殺敵,豈不是也要慈悲為懷,然後直接當了逃兵?”

幾個崔氏家仆無不深知自家郎君的秉性,此時此刻聽其又是如此出言不遜,看到剛剛那幾個議論杜士儀的人紛紛遽然色變,一時臉全都綠了。所有人都悲觀地認為,太夫人和夫人的殷切希望必然就此落空,他們回東都之後更是鐵定要遭池魚之殃。不敢和崔儉玄置氣的他們只能悄悄拿眼睛去睨視杜士儀,少不得暗自埋怨自家郎君沒事瞎出頭,卻不想杜士儀自己也是為之氣結。

早已領教過崔十一郎那不饒人的毒舌,然而,對於他眼下拉仇恨的本事,杜士儀不得不嘆為觀止——即便這拉仇恨興許只是崔儉玄自個兒的私心,只是破罐子破摔壓根不希望此次求學能成功。面對那些或多或少存著敵意的目光,他索性也豁了出去,當即不動聲色地說道:“十一兄話雖激進,然則蝗患當前而不思力除,就猶如敵軍攻城,守軍不思猛攻退敵,卻想著修德敬天,敵軍就會不戰自退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