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七一章 勿重滔覆轍(第2/3頁)

李言慶在昨日返回鞏縣,可沒等他坐穩,就得知有洛陽前紫薇觀宮監張胤,攜帶皇泰主棺槨,前來投奔。

其實,言慶早就知道張胤這個人,只是一直沒有見過。

此前盧胤奉楊侗之命前來求援,言慶避而不見。不是他不想見,而是不能見,也無法相見。

見了又能如何?

難不成答應楊侗,裏應外合嗎?

當時他已經得知了李密的意圖,正設計要借此機會,除掉李密,為李神通遊說山東而創造條件。

言慶自以為心腸很硬!

反正歷史上,那皇泰主最終死於王世充的手下,自己不過是舊事重演而已,又有什麽負擔?

可是,當他看到楊侗的那份遺言時,卻忍不住痛哭失聲。

許多人都以為,李言慶之所以哭,是因為他忠於隋室,為楊侗而悲傷。可言慶自己心裏清楚,他是因為愧疚,才會如此。五年前的那一晚,他和楊侗匆匆見了一面,此後再無聯系。

那時候的楊侗,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給言慶留下的印象,並不深刻。

也許蕭皇後近乎妖孽一樣的美艷,印象更深刻一些吧……也就是在那天夜裏,言慶保證,會輔佐隋室。此後,他因為這一諾,而步步高升,從一介白身,而一舉成為黑石關鷹揚郎將。

這裏面固然有楊廣的賞識,但更多的,還是蕭皇後和楊侗推動。

原本以為,自己不會悲傷,可當他真的面對這一切時,他的心裏卻生出幾分悸動!

我,李言慶……前世今生加起來,已活了一甲子。可是我卻無法完成對一個孩子做出的諾言,甚至還厚顏無恥的算計這個孩子。甚至我還為此而得意洋洋,我所做的這些,真對嗎?

他不敢去想,一個人躲在竹樓裏,徹夜未眠。

站在窗前,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張胤……哦,他本名叫盧胤,是範陽盧氏子弟。盧胤在大堂時,涕淚橫流時的那份場景,還有盧胤顫聲敘述的經過。

“陛下深知,無可幸免,故在佛前許下三願。

……李郎君,陛下求佛祖保佑郎君,為他報仇雪恨。還有雲定興、王行本……實禽獸也!”

雲定興,王行本?

李言慶牢牢記住了這兩個名字。

可是,當盧胤痛斥王世充等人乃禽獸時,他這心裏,也不由得微微顫抖。

王世充他們是禽獸,可自己呢?

李言慶雙手握住窗棱,強抑心中的那份激動。

竹制的窗棱,在他手中破碎。鋒利的竹刺,刺入手中,使得他雙手,鮮血淋漓。慢慢的,李言慶蹲下身子,跪在窗戶前,低聲的抽泣起來。這心靈上的折磨,讓他有些無法繼續承受。

沒錯,前世為官,他曾見過無數次傾軋。

可那種政治上的傾軋,雖然慘烈,卻還達不到這等殘忍的地步。罪不禍及家人,在政治鬥爭中基本上無法適用。任何形式的政治鬥爭,都不可避免的令家人遭受波及。但是至於死?李言慶真沒有經歷過。也許只有在記憶中的動蕩年代裏,有過這樣的事情。而隨著社會發展,更多時候講求的是政治上的平衡和妥協,雖有趕盡殺絕之說,可取人性命卻極少出現。

而現在,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竟……

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時代的一切,到頭來卻發現,自己還不夠冷酷,不夠殘忍。

“相公,你在樓上嗎?”

樓下,傳來了朵朵的呼喚聲。

李言慶連忙擡起頭,伸手擦去臉上的淚水。

本來,他昨天回來以後,應該和妻眷團圓。可因為楊侗的事情,讓他實在是無法承受,一個人躲到了竹樓裏,想要求取片刻安寧。

腳步聲傳來,聽上去有些淩亂。

朵朵最先登上竹樓,在她身後,裴翠雲和無垢,緊緊跟隨,而小念則走在最後面。

“養真,你怎麽了?”

李言慶轉過身,回身笑道:“沒事兒,只是被風迷了眼睛。”

“相公說謊話,外面哪有風?”

長孫無垢笑嘻嘻的跑過來,摟住了言慶的胳膊。她仰頭看著言慶的面龐,明眸中流露關切之意。

伸出手,輕輕抹了一下言慶的面龐。

“小哥哥羞,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鼻子。”

“我哪有哭鼻子,都說了是被風沙迷了眼……無垢不許亂說,就在剛才,有一陣風吹過去。”

樓外,細雨靡靡,即便有風,哪兒來的沙塵?

裴翠雲目光一掃,落在那書桌上的錦帛上,眼中流露出一絲明悟之色。

她上前,吹滅了燭火,把錦帛用書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