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補天裂 第二章 天威 (五 下)

不管內心深處如何盼望著安西軍獲勝,當再度看到那面猩紅色的大唐戰旗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崔光遠等人都只能掩面而走。

此時此刻,他們沒勇氣去面對大唐的戰旗。盡管落在安西軍手裏,王洵未必會追究他們“投敵”的罪行。盡管在“從賊”之後,他們沒主動做個任何對不起大唐的事情。

內心的愧疚,讓他們忘記了身邊的監視者,倉皇逃命。甚至連聲解釋,都不敢向周圍的人打。孫孝哲留下來“照看”一幹降官降將的歸德將軍孫立忠於職守,發現監視對象舉動有異,立刻地舉起刀來威脅,“站住,你們想幹什麽?幹什麽?停下來,不停下來老子下令放箭了!哎呀——”

他的肩膀忽然被人從側面推了推,差點從馬背上一頭栽下。待重新將身體坐直,立刻發覺事態不妙。部族武士、漁陽精騎、還有披頭散發的曳落河,都被安西軍像趕羊一樣趕著,一窩蜂地朝自己這邊湧了過來。再不逃的話,甭說追殺別人,光是潰兵的馬蹄,就足以將自己踏成肉醬。

這當口,傻子才會停在原地等死。歸德將軍孫立見勢不妙,一把拉偏馬頭,撒腿便跑。其余負責掠陣的騎兵、步兵則爭先恐後,狼狽豚突。搶在被自家潰兵踩死之前,跑了個漫山遍野。

兵敗如山倒。

此時此刻,無論是號稱悍不畏死的部族武士,還是負有百戰百勝美名的曳落河,都將昔日的榮譽丟在了腦後。逃,趕緊逃,即便跑不過安西軍的大宛馬,至少要比自家同伴跑得快一些。而跟在他們身後的西域諸侯聯軍和安西精銳則越戰越勇,起初還是結成小陣才敢對大股敵軍進行分割、阻截,到後來,即便單人獨騎,也會毫不猶豫地沖進敵軍隊伍,宛若虎入羊群。

他們的確是一群猛虎。一群經歷了戰火淬煉,並且沒染上絲毫官場暮氣的乳虎。迎著朝陽發出第一聲長嘯,便響徹了整個原野。

我來了,我長大了,整個世界都將要聽見我的聲音。無論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他們咆哮著撲向叛軍,將對手切成零散的小段兒,然後瞅準其中最肥美的一段,張開血盆大口。

每一口,都是酣暢淋漓。

作為獵物,孫孝哲麾下的叛軍將士則苦不堪言。與中原其他地區所產的戰馬相比,胯下的遼東馬無論耐力、速度和個頭,都堪稱優秀。可與安西軍胯下的大宛馬比,所有優勢都立刻蕩然無存。這種差距在雙方殺得旗鼓相當之時還不明顯,在逃跑之時,則暴露得淋漓盡致。更恐怖的是,此刻追擊方從上到下,居然個個都騎的都是大宛馬,輕輕松松就能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然後穿插、堵截、為所欲為。

倘若落入安西軍手中還好,念在彼此曾經是同行的分上,只要放下武器投降,他們會按照一定規矩處置俘虜,絕不濫殺無辜。對於輕傷號和重傷號,還會準許他們相互救助,對傷口進行簡單的包紮。對於隊伍中軍官,則盡可能地給以禮遇,以便戰後統計軍功。

而誰要是不幸落入西域聯軍手中,則只能自求多福了。這些鷹鉤鼻子彩色眼珠的家夥,才不管哪個是軍官,哪個是普通士兵。看著順眼的,則一根皮索捆了,像牽牲口一樣拖在戰馬尾巴後吃土。看到不順眼的,特別是身上帶著傷的俘虜,哪怕僅僅是一點胳膊或者大腿上的皮外傷,都是一刀解決所有麻煩。血淋漓的人頭則系在馬鞍下,每跑動一步,都會隨著戰馬的動作上下起伏。

在生與死面前,選擇立刻變得非常簡單。很快,逃命中的叛軍便發現落入兩支追殺者手中之後不同的待遇。迅速改變了應對方式。發現背後追過來的是安西軍,特別發現對方能說一口流利的唐言之後,立刻主動丟下兵器,大聲報出自己的身份和先前的隸屬關系,乞求能得到善待。發現身後追過來的騎兵揮舞著彎刀,操著大夥聽不懂的語言,或者打著西域某個城市的旗號,則堅決頑抗到底,拼個魚死網破。直到旁邊有另外一支真正的安西軍趕過來,才主動向後者投降。有個別運氣差者甚至不辨真偽,看到東、西兩個曹國所打的“曹”字戰旗,也以為對方是安西軍的一部分,匆忙忙丟下兵器,乞求對方按規矩善待俘虜。

這種看人下菜碟的做法,令阿悉蘭達、鮑爾勃與賀魯索索等人非常不滿。此戰雖然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可大夥付出的代價也非常高昂。而臨來中原之前,眾諸侯受王洵的將令約束,每家只帶了五百兵卒。如果不趕緊抓些俘虜補充隊伍的話,像今天這樣的戰鬥再打上兩三次,眾諸侯就只能獨身一人返回故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