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車行 第四章 英魂 (一 下)

“嘶!”眾將頓覺渾身上下凜然生寒。一半為顏杲卿的硬氣,另外一半兒卻是為了安祿山的殘暴。在眾將的潛意識裏,只有化外蠻夷,才有慢慢地將俘虜折磨致死的癖好。作為禮儀之邦的大唐,絕不會這樣幹!而現在,比起安祿山來,那些喜歡將俘虜變賣為奴隸的大食人,簡直都成了謙謙君子。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受,尤其是當著麥爾祖德、馬寶玉等“蠻夷”的面兒。“突厥胡種就是突厥胡種,即便做了大唐的官,依舊野性難改。”宇文至最愛面子,第一個點明安祿山的血統。

“就是,皇帝陛下居然一直認為,胡人心眼實誠。”有人低聲附和,發泄多年來積蓄的不滿。

“是李林甫那廝花言巧語蒙蔽的皇上。並非皇上自己偏心!”有人卻心中兀自念著臣子之禮,迫不及待地替李隆基辯解。

這話其實也不算冤枉了李林甫。在他為首輔的十數年裏,提拔重用的全是安祿山、史思明、哥舒翰等異族武將。這樣做,一則是因為安祿山等人在朝內根基比較淺,容易被他控制。二來異族武將也的確知恩圖報,得到了好處後,必會想方設法給李林甫送一份厚禮。每次交易,買賣雙方都能皆大歡喜。只是邊鎮節度尾大不掉的禍根,從那時就已經埋下,並且越長越壯。直到今天,安祿山和史思明叛軍一路勢如破竹般打到潼關之外。

這場災難,與其是說是因為楊國忠兄妹專權誤國,逼人太甚而起,不如說是楊國忠昏庸無能,未及時收拾好前任留下的爛攤子。可眼下議論這些都沒有用,特別是在當事人李林甫已經死去多年的時候。

“都安靜一下!”王洵重重敲了下帥案,以前所未有的嚴肅姿態,制止了眾將的喧囂。“給欽差大人把酒斟滿,暖暖身子。您慢慢喝,這酒比較烈,別喝得太急!”

最後半句話,是沖著信使說的。令對方握酒盞的手哆嗦了一下,差點沒灑在臟兮兮的前大襟上,“沒,沒事。我,我的確餓得狠了。多謝,多謝大都督關心!”

“我還有話需要問你!你不能喝醉了!”王洵皺了下眉頭,強壓住心中的難過強調。顏季明曾經給他有過數面之緣,彼此之間的印象都非常好。誰曾料到,世事無常,這麽快,雙方便永無再見之機,“顏杲卿父子起兵後,朝廷應該有一段緩沖時間調整部署。封帥和高帥都是知兵之人,照理應該將軍情如實上奏給陛下,然後由兵部再拿出個更合理的反擊方案來才對。怎麽居然讓叛軍再一次得了手?那一個半月,朝廷裏都忙著幹什麽?”

“忙著,忙著?”欽差放下酒盞,臉色不知是因為慚愧,還是因為酒氣上湧,變得殷紅如血,“下官的職位低,對上頭的事情不太清楚。那些日子,只是見京師裏張燈結彩,慶賀安祿山後路被抄。封矮,封節度好像給陛下上過一回書,陳述用兵方略。但被陛下當堂駁回了。據說是因為驃騎大將軍高力士私底下跟皇上說了些什麽話。但高驃騎具體怎麽說的,下官沒敢打聽!”

當然是不想讓封常清再立新功了!誰都知道,封常清最近兩年,跟太監們關系處得很僵。可高力士也不看看形勢已經到了什麽地步?居然還光顧著拖封常清後腿!這些太監們,莫非身體殘缺了,心也殘缺了麽?!

“戰敗之後呢,朝廷如何處置封帥?!”宇文至更關心的是封常清的個人安危,走到欽差面前,急切地追問。

“朝廷奪了封,封帥的爵!”意識到這裏的人對封常清都十分尊重,信使不敢再稱呼後者的諢號,“削職為民!勒令封節度去高節度帳下戴罪立功。但末將覺得陛下只是一時憤怒,待怒氣平息之後,應該明白,封節度已經盡力了。”

“希望如此!否則,休怪我等……”宇文至輕輕撇嘴。因為當年的牢獄之災,他對大唐朝廷一直心懷不滿。對於朝中文武百官,也是鄙夷的多,佩服的少。唯獨對於將自己留在身邊,當做種子培養的封常清,既敬又畏。不容別人施以半點兒傷害。

“先別胡扯。”王洵將面孔轉向宇文至,厲聲喝止。“正是需要安西軍出力之時,朝廷應該不會拿封帥怎麽樣!高仙芝呢,朝廷吃了這次虧之後,準許他跟哥舒翰合兵了麽?”

“沒。至少在卑職出發時,沒聽說過。好像,好像朝廷命令高仙芝帶領殘兵,在關外擇地紮營,與哥舒翰互為犄角。不過那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了,卑職在路上趕得匆忙,沒過多打聽長安那邊的情況!”

兩個多月前的事情,如果朝廷依舊對武將們嚴加提防的話,恐怕潼關城早就被安祿山打下十七八次了!王洵心中暗暗嘆氣,卻無力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想了想,繼續問道:“道路情況怎麽樣?我指的是翻越蔥嶺那段兒?!其他的,你不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