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陣子 第四章 社鼠 (六 上)

聞聽此言,大夥看向宋武的眼神登時一亮。誰都沒想到這個背景極深的紈絝子弟,心中居然還藏著如此志向。特別是宇文至,簡直恨不能使勁兒揉幾下眼睛。瞪了對方好一會兒,才咧了一下嘴,酸溜溜地誇贊道:“看不出你小子,居然如此有種!你可想清楚了,此番出去不是鬧著玩的,弄不好,連骨頭渣子都沒人幫你收拾!”

“知道了,用你啰嗦!自己照顧好你自己就得了!”宋武笑呵呵地白了宇文之一眼,仿佛嫌對方看低了自己一般。隨即,又將目光轉向王洵,拱了拱手,帶著幾分商量的口吻問道:“明允兄不會嫌小弟本領低微吧?咱們好歹也是一座大營裏摔打出來的!”

此刻,王洵心裏也是波濤洶湧。笑了笑,以朋友之禮相還,“豈敢!王某求之不得!”

由於對方有個做中書舍人的哥哥,並且還是楊國忠的親信黨羽,所以他對宋武的態度一直比較冷淡。然而對方總是跟在宇文至身後頻頻向自己示好,又耐著長安同鄉、白馬堡一同受訓這兩重關系,所以他對宋武的態度也無法過於疏遠。只是令王洵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是,在自己落魄到準備外出避禍時刻,宋武居然慨然要求與自己同行。

甭看大夥說得輕松,連橫西域諸國,共同驅逐大食。事成之後,便有一場潑天奇功可供大夥分享。事實上,此行成功的希望根本不到兩成。途中稍有不慎,便可能這輩子就埋骨於未知所在,連魂魄都不得回鄉。

以宋武目前的背景,實在沒必要冒這個險。即便他混在安西軍中管管糧草輜重,幾年之後,憑著他哥哥跟楊國忠的關系,也不愁出人頭地。況且與王洵做了一道,就等於自己把自己擺在了邊令誠等人的對立面。縱然邊令誠忌憚中書舍人宋昱的勢力不敢找他麻煩,但勢必也會被監軍老太監另眼相待。(注1)

這份情意,來得可是有幾分重了。即便有家世淵源作為阻隔,也無損它的熱度。正感動間,又聽宋武笑著說道:“那就有勞明允兄了。說句實話,小弟早就想獨自出外闖蕩一番。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機會而已!”

“什麽有勞不有勞的。照理,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王洵搖了搖頭,笑容隱隱帶上了幾分別人難以察覺的慚愧。

當年在白馬堡的那些難兄難弟們,如今已經都長大了。非但宇文至成長得令人刮目相看,連當年表現平平的宋武身上,也漸漸展露出了與以往不同的風采。他們眼下的背景都比自己要好,可他們誰也沒想著仰仗他人的力量。只有自己,當年在長安時傻傻地指望著秦家哥倆做靠山。如今卻又事事指望著封常清。終日把擔當二字掛在嘴邊上,猛然間發現背後的依仗不那麽有力時,就立刻又變得六神無主。

正所謂,三人行,必有吾師。想明白了人生的一處郁結,王洵模樣立刻精神了許多,挺直肩膀,朗聲說道:“此事就這麽說定了。咱們大夥效仿班定遠,一道往蔥嶺之外走一遭。只是其中還有兩個環節需要仔細斟酌,第一是有關出使時大夥所持的身份憑證以及來歷說辭,雖然準備以大食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也不能過於馬虎。第二,封帥那邊,還需聲明一下,以得到他老人家的允許與支持!”

話音未落,薛景仙已經笑著接口,“第一點好辦。薛某平素就喜歡擺弄些金石之物,偽造幾分文書,倒也費不了什麽功夫!至於相關交往禮儀麽?薛某也算有所涉獵。臨陣替大夥磨磨槍,倒也勉強使得。”

“如此,就有勞老哥您了!”王洵笑著沖薛景仙致謝。

“幾樁小事而已,沒什麽有勞不有勞的。”薛景仙擺了擺手,然後笑著提醒,“但封帥那邊,你還需多下些功夫。不僅僅需要他答應你的謀劃。更關鍵是,需要他替你背書,承認你這使節身份是他臨時從權處置,相關任命,稟報朝廷之便可以及時補上。”

“多謝老兄提醒!”王洵微微一愣,隨即又笑著拱手,“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還是煩勞老兄一塊說出來吧!否則,就憑我們幾個,恐怕功勞不用想立,即便能順利歸來,腦袋瓜子也不敢保證再頂在自家脖頸上了!”

“別急,容我仔細想想!”薛景仙自己取了筆墨紙硯,站在桌案邊慢慢塗塗抹抹。作為一個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子,他的心思可是比王洵等人慎密得多。很快,便將所有可能出現漏洞的地方,包括被西域各國發現的,和被大唐這邊朝中諸人自己雞蛋裏挑骨頭的,都一一想了出來,並且注明了破解之道。

宇文至等人起初還是站在旁邊看熱鬧,慢慢地便收起了笑容,臉色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到最後,大夥幹脆在薛景仙身邊圍成了一個圈子,認真得猶如蒙童受教。他們都認同功名但在馬上取,他們都覺得男兒應佩戴吳鉤,縱橫沙場,才不虛此生。然而此刻,他們才驚詫地發現,原來官場上的門道學問,一點兒也不必行軍打仗來得簡單。有些兇險之處,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