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關山月 第五章 紫袍 (三 上)

“你瘋了?!”石懷義愣了愣,質疑的話沖口而出。剛才他被趕開去整理隊伍,沒聽見王洵與康老兩個如何商議破敵之策,卻沒想到,兩人在他心中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物,最後卻商量出了如此一個險中求勝的戰術。

“不能只讓樓蘭弟兄上前拼命,我等中原兒郎卻在原地站著!”王洵笑了笑,給出了幾個不是理由的理由,“況且近身肉搏,陌刀手攻擊力本來就比騎兵強!”

“陌刀的近戰威力大,的確不假。可,可你們,你們才二十幾個人!”石懷義急得直踹馬鐙。求援般將頭轉向康老。卻看見一向行事謹慎族長大人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信手舉起了令旗。

待敵軍受不了騎弩輪番攢射,自己推開鹿砦出來拼命時,由中原兒郎組成的陌刀隊立刻沖上前與其近戰,整個計策都出自老狐狸的謀劃。王洵沒有拒絕,也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強盜們是沖著中原兒郎們來的,他無法厚著臉皮讓樓蘭武士上前搏命,自己卻帶著手下弟兄作壁上觀。至於老狐狸出這個主意時,是因為相信陌刀隊的戰鬥力,還是心中還藏著什麽其他打算,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本陣令旗揮動,樓蘭武士們立刻跳上坐騎,擺開攻擊陣形。已經沒有任何時間再爭論戰術細節,石懷義迷惑地看了族長康忠信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王洵,“你一定要活著!還欠我一件事情沒做呢!”丟下這句話,他輕磕馬腹,策動坐騎沖向了隊伍正前方。

“我沒那麽容易死!”王洵從沙礫中拔出陌刀,輕輕舉起來,向小石頭的背影致意。想要自己死的人太多了,楊國忠、哥舒翰、還有對面那些不知道來自何處的部族頭領。可自己一定要好好活著,像個人樣般活著。也許還要加上背後那頭老狐狸。偷偷回望了一眼,王洵心中暗道。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得罪了這老家夥,可對方剛才的戰術安排,分明隱藏著陰險的味道。他只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只知道自己一定要繼續活下去,活得精彩,活得熱鬧,活得堂堂正正。

角聲再度響了起來,低沉綿長,就像一只冬眠被驚醒的野獸在寒風中發出怒吼。石懷義舉起弩弓,一馬當先沖了出去。四百余名樓蘭武士緊隨其後,馬蹄擊打在沙漠上,瞬間騰起一股黃色的煙塵。越來越濃,越來越粗,漸漸遮斷人的視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早就察覺到對面樓蘭人的舉動有異的強盜們吹起角聲示警。隨後跟著各自部族的埃斤走向鹿砦,舉起皮盾、長矛和馬刀,擺開防禦陣型。雖然還有兩支隊伍沒到,他們在人數上依舊占據優勢。憑著臨時用白骨搭建成了鹿砦,不難讓沖動的樓蘭人撞個頭破血流。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樓蘭人的角聲充滿了挑釁味道。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三族聯軍以角聲還擊,絲毫不肯落於下風。

但是,來自雙方的號角聲很快被淹沒於震耳欲聾的馬蹄聲裏。四百多匹駿馬在行進間分成三波,梯次前行,勢若大河決口。馬蹄下濺起的煙塵借著西風,很快便在身前身後凝聚成了一條巨大的黃色土龍。

騎兵們身影與土龍融為一體,分不清彼此。偶爾有刀光從龍頭處閃爍,宛若土龍口中的一只只獠牙。站在老狐狸康忠信所在位置,對面的強盜已經完全看不見了。站在白骨鹿砦後,視野範圍亦減弱到同等地步。土龍隔斷了敵我雙方指揮者的視線,令他們都再也無法觀察對手的具體動向,只能完全憑著直覺對戰術做局部調整。而雙方旗下的武士,卻是個個熱血沸騰。張開嘴巴,揮舞兵器,在沙塵中發出狼一樣咆哮,“啊——啊——啊——”“啊——啊——啊——啊——”

喊聲如同兩道無形的洪流,在半空中逆向相撞。戰場上突然一靜,隨後,空氣中便響起了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羽箭!雙方相距一百步,白骨鹿砦後的聯軍率先發出羽箭!給樓蘭武士以迎頭痛擊。煙塵太濃,他們看不清隱藏於土龍內的具體目標,所以只能在三個部落臨時推舉出來的指揮者統一號令下,對敵軍進行覆蓋射擊。羽箭如冰雹般砸進土龍身體,密密麻麻,卻看不到任何效果。黃色巨龍越飛越快,越飛越龐大,轉瞬,已經壓到鹿砦前五十步之內。

“舉盾!舉盾!沒盾牌的,趕緊蹲在鹿砦後面。”處木昆部埃斤吐馬提憑著多年戰場經驗,大聲下令。(注1)

五十步是騎弓的最佳發射距離,太遠則射出的羽箭對目標造不成有效傷害。太近,則影響到騎手們的下一步動作。

守在鹿砦後的盜匪,也是各自部落的精銳。熟悉馳射戰術的關鍵,即便不用人提醒,也能做出相當規範的遮擋和躲避動作。但是,他們的努力全白費了。預料中的羽箭並沒有從煙塵中發射出來,馬蹄聲卻越來越近,近到幾乎踩在大夥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