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醉 第四章 霜降 (二 上)

不單是孫捕頭被突然變得霸氣十足的張巡給唬住了。王洵一時也難以適應。只是他這兩天見到的稀奇古怪事情實在太多,倒也不差這一件。因此一直忍到了孫捕頭佝僂著腰走下茶樓,才看了張巡一眼,皺著眉頭問道:“張大哥怎麽確定子達在七天之內能夠出獄?若是七天之後,楊國忠和李林甫兩人還分不出勝負來……”

“我不能確定!”張巡長長嘆了口氣,身上的霸氣轉眼間被落寞所取代,“但你不能指望一個小小的捕頭能有什麽擔當。只好先拿大話穩住他,拖一時算一時。能讓他幫忙拖過了頭七天,就有機會再讓他幫忙拖過下一個七天。楊國忠已經親自出馬了,我想,既然神仙們已經交了手,如宇文子達這種小爛蝦,估計很快就沒人在乎了!”

“也好!”王洵聽得直咧嘴。萬萬沒想到素來持身以正的小張探花居然也會撒謊騙人“多幾天時間總比少幾天要好。我再想辦法托托關系,說不定能找到一個肯替子達出頭的!”

“關鍵要看賈昌。希望他昨夜不只是想利用老雷!”張巡搖了搖頭,繼續嘆氣。“其他人……”想了想,他主動閉上了嘴巴。滿朝文武個個縮頭,能給無辜者主持公道的,反而需要指望鬥雞走狗之輩。這大唐到底是怎麽了?再這樣下去,幾代明君持續努力兒開創的盛世基業,終歸有被耗完的那一天。難道朝中諸公就一點兒也不擔心麽?

“賈昌恐怕指望不上。他生著一顆七孔玲瓏心,估計連昨夜是否見過老雷都不會承認。你也別太擔心了。我繼續想辦法托人就是。”到了此時,年齡小的王洵反而比年長了他近一倍的張巡顯得淡定,笑了笑,慢慢站起身。

張巡知道對方跟自己擔心的壓根兒不是同一件事情,也不強求,點點頭,低聲叮囑,“如果京兆尹的注意力已經被昨夜的事情轉移了過去,子達的口供就變得無關緊要了。上面壓力小了,萬年縣令也沒必要非跟子達較真兒不可。想辦法賄賂賄賂他,也許比四處托人還管用!”

“這個我醒的。昨天下午,已經捎信讓秦家哥倆打聽張縣令的嗜好!現在缺的只是一個能跟他搭上話的中間人!不過這也不難,無非是費點時間而已。我想、那張縣令雖然唯京兆尹馬首是瞻,在不惹怒上司的情況下讓他發筆小財,想必他不會拒絕。”說起如何請客送禮,托關系尋門路,王洵立刻精明起來。轉眼之間,將其中竅要分析得頭頭是道。

“你也小心些!”張巡想了想,再度輕輕點頭,“別光為了救人,把自己也搭了進去。如果能找個棵大樹下躲躲,也別故作清高。非常時期,一切都可以從權!”

能讓以清廉剛正而聞名的小張探花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自己這個朋友在其心中的分量。王洵笑了笑,向朋友投過感激的一瞥,“這個我自然曉得!你跟老雷也多加小心,實在不行,就先到城外去避避風頭。反正朝中最近一片大亂,估計吏部也沒功夫想起你述職的事情來!”。

雙方又笑了笑,便在此處拱手作別。心中都憋了一肚子憤懣,卻都找不到可以發泄的地方。堪堪走到了自己家門口,王洵忽然發現前方變得擁擠起來,忍不住沉下了臉,低聲喝道:“小祥子,給我看看誰把路給擋了。長安城這麽大,非到崇仁坊來擺什麽當大爺的譜!”

“唉!”小廝王祥嚇了一跳,趕緊下了馬,分開人群,撒腿向前跑去。不一會兒,又氣喘籲籲跑了回來,拉住王洵的馬韁繩,低聲匯報,“小侯爺,不是別人,是咱們家把道給擋了。好像來了一個貴客,儀仗整整擺了半條街!”

“咱們家,咱們家幾時認識過這麽有身份的客人!”最近做事屢屢受挫,王洵也變得有些玩世不恭,“那我可得抓緊看看去,別讓貴客等急了!”

說著話,也跳下了坐騎。把韁繩交給小廝,自己分開看熱鬧的人群往裏擠。“各位借光,借光,我家就在前面。”

“是小侯爺!”幾個鄰居家的仆人回過頭來,看見王洵,立刻大聲咋咋呼呼地叫嚷。“王小侯爺,您回來了!大夥趕緊讓讓,王家的少主人回來了!”

王洵只是個落了勢的子爵,在崇仁坊這片兒地,名望和地位都壓根兒排不上號。左鄰右舍的仆人們以往見了他,當面通常喊一聲,“二郎”,背地裏則以“王大蟲”呼之。從來沒像今天這般客套過。王洵聽在耳朵裏,心中愈發感到好奇,從眾人讓開的縫隙中快走了幾步,擡頭張望,剛好看到三十幾名全身甲胄的武士,威風凜凜地肅立在自家門口。

“誰他娘的這麽大排場!居然拿此等精銳做親衛!”見到此景,王洵心裏頭不由得暗暗贊了一句。也算個識貨的人,一眼就看出這些親衛,與京師裏邊招搖過市的那種銀樣鑞槍頭截然不同。京師裏邊的禁軍,無論是太子殿下直屬的東宮六率,還是皇帝陛下直屬的飛龍禁衛,無論再怎麽收拾,身上都帶著股萎靡之氣。而自家門前者三十幾名甲士,則個個都是身高八尺之上的隴西大漢,直溜溜地往那一站,不用拔刀,鋒芒就從骨頭裏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