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說服

吳三桂神色變幻,臉色陰晴不定,良久,他嘆道:“我與胡虜有深仇大恨,昔松錦之戰,大舅便是死於奴賊之手,此仇不共戴天。大仇未報,又豈能與虎謀皮,與奴共存?”

方光琛道:“兩國交戰,死傷原是難免,長伯當世豪傑,豈智不及此耶?觀史書形勢,昔為敵國,今為一家大為尋常。大丈夫欲成大事,當行不平常之事。光琛披肝瀝膽相勸,此豪傑擇功名富貴之時,長伯當相時度勢,當機立斷,方不失此分茅裂土之功!”

吳三桂仍有些猶豫:“引胡虜入關,此事非同小可,只恐引人非議。”

方光琛道:“此一時彼一時,昔款虜為下策,今君父死難,九廟灰燼,賊首更僭稱尊號,罪惡之極,人神共憤,為君父復仇當為大義第一也!只要能剿滅流賊,光復神京,區區借虜,何足道哉?”

他窺探吳三桂的神情,大聲勸道:“更言,吾等只是借兵,不是降虜。昔安史之亂,唐兵勢弱,肅宗借回紇之力收回二京,懿宗亦借沙陀之力平定亂賊,皆傳為美談。長伯,光有郭子儀、李光弼等大將是不夠的,還需巧用外力。”

方光琛的父親是方一藻,當年方一藻巡撫遼東時,就覺得雙方實力懸殊,應當與清議和,然後騰出手來鎮壓流賊。他更援引隆慶年間“俺答封貢”模式,建議與清談判。

只是黃道周等大臣強烈反對,此事便罷,方一藻也因為在激烈的朝臣鬥爭中心力交瘁,不久去世。

跟隨父親的那段經歷也給方光琛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認為父親當年的和談建議沒有錯,若當年和談成了,騰出手來鎮壓流賊,也不會有今日的流賊陷京之禍。

對於吳三桂擔心的引虜入關可能名氣不好聽,他也不以為然,這段時間他待在京師,了解士大夫們的心理變化。

如果說以前他們想投靠新朝謀取富貴,然百官大多被拒絕使用,各官更被追贓助餉後,那剿滅流賊,滅亡順國,已成了士大夫們心中第一切要之事,別的都可以放在第二位。

便如歷史上的崇禎十七年五月底,得到吳三桂與清兵擊敗闖賊,收復京師的消息後,初立的弘光朝君臣反應是個個興高采烈,稱之為功在社稷的義舉。

馬士英還第一個上疏說:“吳三桂宜速行接濟,在海有粟可挽,有金聲桓可使,而又可因三桂以款虜。原任知縣馬紹愉,陳新甲曾使款奴。昔下策,今上策也,當咨送督輔以備驅使。”

史可法也在六月初上疏:“應用敕書,速行撰擬,應用銀幣,速行置辦。並隨行官役若幹名數,應給若幹廩費,一並料理完備。定於月內起行,庶款虜不為無名,滅寇在此一舉矣。”

左都禦史劉宗周也在六月初上疏說:“亟馳一介,間道北進,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苟仿包胥之義,雖逆賊未始無良心”。

對吳三桂的“借兵”,引狼入室,弘光朝大臣人人稱快,幾乎所有的決策大臣都沉浸在“借虜平寇”的幻想中,只有一些中下級官員反對,但無任何作用。

馬士英上疏的第二天,弘光朝還決定策封平西伯吳三桂為薊國公,晉封遼東巡撫黎玉田為兵部尚書,皆給誥券、祿米,並由大學士王鐸親自起草加封賞賫吳三桂、黎玉田二人敕諭。

不但如此,因擔心吳三桂等人蓐食未飽,還下令從海上運漕米十萬石、銀五萬兩接濟犒勞,隨行還運去坐蟒、纻絲等賞賜,以示寵異。

這也可以明白弘光朝在流寇敗亡之初,為什麽一味裹足不前,株守江南。就是都想著“借虜平寇”、“聯虜平寇”,擔心北上收復山東、畿南等地會“挑激”清軍,授以南下口實。

所以他們行為才那麽荒謬,步步坐視山東、河南等地淪陷,甚至將之視為“胡土”,就是怕出兵北上觸怒滿清。

這點上,史可法與馬士英沒有任何區別,雖然二人一個東林黨,一個閹黨,但都是“借虜平寇”、“聯虜平寇”方針的最堅決支持者。

正因為了解士大夫們的心理變化,所以方光琛大膽判斷,只要能剿滅流賊,別的都是次要的,借虜平寇也只是小事,更不要說還有為君父報仇這個大義壓倒一切。

歷史上吳三桂毫不猶豫借兵,此時他雖有些心動,仍然還在猶豫,他沉吟道:“只恐請神容易送神難。”

聽吳三桂口氣松動,方光琛心中大喜,他說道:“長伯不必擔憂,夷狄只要財帛子女,流賊方是心腹大患。以回紇之勢大,亦也退兵。昔年契丹國耶律阿保機入寇開封,患中國之民難治,只取財帛子女退回幽州去,料想東奴也是如此。我大明土地廣博,財富眾多,只要能剿滅流賊,光復神京,區區財帛子女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