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紅日升 第十五節 盛唐人物

盛唐人物自有一番風流,十三四歲的少年面對王公重臣居然沒有絲毫的怯意,大大方方的站起來作了一圈揖,自報了家門就斜視四十五度看著天花板,真正做到了白眼望青天。

看到他,雲燁就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很擔心自己也是這副德行,如果是這樣,就讓人發愁了,這樣的二杆子怎麽在長安城混啊。

上首坐著房玄齡,次席坐的是杜如晦,在下面坐的是牛進達,尉遲恭,對面坐的是自己和薛萬徹,蘇味道坐在最下手,這樣的席面,也許只有皇帝來了,才能擺出這幅欠揍的德行。

房玄齡和杜如晦如今都已經退休了,殊不知退休之後的人才難伺候,對他過於熱情說你可憐他,不理睬他,又會說你眼睛長到了屁眼上,這簡直就是難為人。

程咬金的臉色已經有點尷尬了,雲燁起身離席,一巴掌就抽在那個傻小子的後腦勺上說:“眼睛看那呢?知道的明白你來自幽州範陽,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從嶺南來的生番,做了一首三通四不順的詩就期望白衣傲王侯?小子,還差得遠。”

盧照鄰被雲燁一巴掌打傻了,怎麽都不會想到堂堂的兵部尚書居然會動手打人,到底是年紀小,擡起頭的時候已經眼淚啪嚓的。

不知怎麽的就被雲燁牽著手來到房玄齡桌前規規矩矩的喊了聲“房爺爺!”

“這就對了,今日來府上喝酒的人哪一個不是你的長輩,見到胡子白的,就喊爺爺,見到花白胡子的就喊伯伯,見到黑胡子的就喊叔叔,不致有錯。”

房玄齡本已經皺起的眉頭慢慢松開,推開手裏的酒杯道:“既然以詩文見長,不如當場賦詩一首讓老朽開開眼界。”

這就是氣話了,老家夥活的越老心眼就越小。一把年紀了和一個小孩子過不去。

盧照鄰偏偏是一個硬氣的,梗著脖子揚聲頌道:“倡樓啟曙扉,楊柳正依依。鶯啼知歲隔,條變識春歸。露葉凝愁黛,風花亂舞衣。攀折聊將寄,軍中音信稀。”

詩不錯,畢竟是唐初四傑的作品,房玄齡才要點頭稱贊一下,就聽盧照鄰接著說:“早就聽聞雲侯乃是‘蘭陵美酒郁金香’的歌者,不知雲侯最近可有佳作?”

此話一出滿堂賓客皆是捧腹大笑,薛萬徹大聲笑道:“好人難做,好人難做啊,你幫著這小子,如今卻被人家拷問到頭上來了,現在心情如何?”

雲燁苦笑,估計自己會被這個小牛犢子詰問,沒想到他會在做了一首詩之後才向自己發難,就這樣的性子想居住在長安恐怕會非常的艱難。

杜如晦閉目品味了一會盧照鄰的詩歌,挑了一個青銅爵將杯中酒一口喝幹,斜眼看了薛萬徹一眼道:“這是士子間的詩唱酬和,到了你嘴裏怎麽就變得下作了,閉上你的嘴,有好好的詩歌聽怎麽還堵不上你的嘴,莫非認為老夫閑散在家已經管不了你是不是?”

薛萬徹趕緊抱拳致歉,老家夥現在惹不起,都說了不問世事,沒事幹怎麽就往皇宮跑得沒完沒了,現在人家都說外相不做了,現在改成內相了。

雲燁笑了一聲就坐回座位,自己現在位高權重的和一個少年人爭鋒算什麽本事。盧照鄰的一生坎坷,最後貧病交加,在汾水自盡,悲慘的一生未必和他這樣的性格沒有關系。

程咬金的面色變得很尷尬,今日的彩燈宴會乃是一片好心幫著自家的親戚揚名聲,誰知會遇到這樣的憨包。

“諸公,飲甚!”

盛唐時候多出狂士,強大的國家,富裕的生活,彪悍的民風自然就會培養出目空一切的少年,盧照鄰恐怕就是其中的一位。

眼見他被晾在中間羞愧的無地自容的時候,雲燁拍拍自己的座位,示意盧照鄰可以過來坐,別人或許不知道這個孩子的才氣會達到什麽地步,雲燁還是很清楚的,不為別的,就為那句“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名句,也應該給他一個台階下。

乖乖坐到雲燁旁邊的盧照鄰已經快要哭出來了,看著這個比雲歡還要小幾歲的孩子,不知為何雲燁對他很難生出惡感。

小聲說:“來這樣的場合,多吃菜,少說話,有長輩在場,禮儀周到些,這裏的人都是我大唐的英雄,不可不敬,美麗的詩賦固然能陶冶情操,卻不要把它認為是評判學問優劣的唯一標準。”

眼看著盧照鄰乖乖受教的樣子,雲燁這才猛然間想起,這個孩子不過只有一十四歲,少年人才智高出同輩甚多,自然可以驕傲一下,現在的盧照鄰不是那個受盡磨難的盧照鄰,悲憫而高潔。

想到盛唐夜唱,想到溢彩流光的美妙時代,雲燁心中充滿了神往,高冠文士彈劍作歌,豪俠志士塞滿山川,內有慷慨悲歌之士,外有鐵馬奔騰於旱塬,情不自禁的拿著筷子敲擊著茶杯唱到:“舍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