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小荷出水 第二十九節 不器君子印

進了門,雲燁把老頭扶下馬車,四個健婦擡著肩輿把老頭擡起來,進入內院,雲家沒這東西,是辛月昨天向長孫家借的,擡得很平穩,老頭子似乎也很享受,彩衣健婦一路走來宛如行雲流水,有一種韻律式的美感。

老奶奶站在二道門門口遠遠地下拜,雲家內眷也一起拜倒在地,恭迎老頭的到來,老頭子在肩輿上俯下身子,看著頭發已經花白的雲家老奶奶說:“趙氏,雲家遭逢大變之後,你撫養幼女,含辛茹苦,供奉祖宗,一日不輟,更難得日行一善,現在更是潛心修道,婦德謹守,德行無愧,雲氏復興,你當居首功,雲氏祠堂靈位當有你一席之地。”

老頭子的這些話堪稱對老奶奶一生做出了極為中肯的評價,這個評價很重要,甚至於超越了皇家對老奶奶評價,如果說皇家多少還帶有功利因素,顏之推對雲家老奶奶的評價就代表著士林對她以前付出的辛苦有了一個公正的認知。

這必須磕頭,雲燁必須大禮叩謝,多少人家想要顏之推的一句評語,獻萬金而不可得,雲家有幸,得到了,這是可以寫進墓志的,甚至史家都會在青史上記載一筆,因為大唐的歷史,有八成是由他家執筆完成的。

叩謝完畢,老頭子也不坐肩輿了,那東西就是一個禮儀性的東西,辛月,那日暮趕緊把兩個孩子抱過來給老頭子看,老頭子掀開繈褓,在雲寶寶的肚皮上用筆點了一下,歡喜的辛月跪下叩謝不已,掀開海帶的繈褓,見是一個女孩子,老頭子愣了一下,不過立馬就笑了,放下筆,伸手在那日暮的嘴唇上抹下一點口紅,點在孩子的眉心,海帶被弄得癢癢的,抿抿嘴,繼續睡覺,激動地渾身發抖的宦娘,拖著那日暮哽咽著叩謝,在場的人都為她們娘倆高興,只有那日暮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這下好了,以後絕對不會再有人拿海帶的血脈不純說事了,受了老祖宗的點禮,哪怕日後長成金發碧眼,人們也會指著海帶說:“這是純粹的漢家苗裔。”

雲燁的腦子轟轟作響,給雲寶寶肚皮上點墨,那是期待他日後一肚子墨水,文華流溢,這是應有之意,可是給海帶點胭脂,這份人情可就大了,要知道李二生兕子小公主的時候,想請老頭子點一下,老頭子惡狠狠地說:“漢家血脈只余三分,不可混淆。”一句話把長孫噎的差點背過氣去,卻對老頭子毫無辦法。現在海帶有了這份機緣,以後嫁人,嫁給誰都沒問題,嫁給皇家,在士族圈子裏那也叫下嫁,李二家的血脈是野人的血脈,那裏趕得上我家海帶的血脈高貴。

老頭子做到這種地步了,雲燁還能能說什麽,準備回頭就把《算術初階》拿去燒掉,這輩子都不談什麽出版。沒有這東西,就沒有唄,反正歷史上也沒這東西,了不起大家一起去流鼻涕放羊,用堆石頭的方法數羊也不錯,幾個破數字,哪裏比得上我家海帶的血脈重要。

大廳裏老奶奶親自給顏之推上了茶,辛月奉上點心,被宦娘教育了一大通如夢初醒的那日暮跪著敬獻了自己親手做的奶酪。

一直面帶笑容的顏之推吃了點心,嘗了乳酪,喝了茶,誇贊了兩聲,就讓內眷們退下,被雲燁邀請去了自己的書房,進了書房老頭子就盤腿坐在太師椅上,瘦弱的身子在巨大的椅子的反襯下,顯得更加瘦小,自從奶奶他們下去後,老頭子就一直盯著雲燁看,快一百歲的人了那雙眼睛居然有鷹的光澤,看得雲燁全身不自在。

“你師父逍遙子是漢人還是胡人。”

想了一千種可能,都沒想到顏之推上手就問師父的種族,在他這種大漢主義侵蝕到骨髓裏的人面前如果把亞裏士多德,牛頓,愛因斯坦之輩祭出來估計下場不妙,腦子裏趕緊想著漢人裏的歷代先賢,再把陳景潤之流加進去畢恭畢敬,卻又斬釘截鐵的說:“老祖宗何出此言,家師自然是漢人,曾說過族裔自晉時渡河南遷之時就隱世不出,最後就剩下他一人。命我薪火相傳,不得斷絕。”

一句話說的老頭老淚縱橫,拍著椅子說:“大劫難,大劫難啊,多少文華毀於斯,胡人鐵蹄踏破關山,中原士子豖突狼奔,惶惶如喪家之犬,二十載筆墨侵潤,鋼刀一揮頓成煙雲,苗裔斷絕,薪火熄滅,男子為狗,女子為糧,嬰孩餓毖於野,老者困毖於道,嗷嗷乎驚惶之獸,慭慭乎冤鬼夜哭,此恨何及,此恨何及?”

聽到老頭子的嘶吼,雲燁的心中似乎也堵塞了一塊巨石,當初士子華族舉家渡江,好好地中原成為了異族野獸橫行之所,那一段歷史,想想心裏都不舒服。

擔心老頭子傷心過度,損了身體,趕緊聞言勸慰:“我華族歷經三千年不衰,經歷過的風風雨雨不計其數如今不是又傲立於世界之巔,突厥人的性命掌握在我等指掌之間,高昌已經滅絕,薛延陀一日三驚,吐谷渾噤若寒蟬,回紇人遠遁高原,正是我華族文道昌盛之時,從這次出版之爭就能看得出來,多年孕育,一朝彰顯,實在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