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死水微瀾 第四十節 不管事的救世主

從雲家莊子朝北走,有一條青石鋪就的小道,這兩年已經被馬車牛車碾出一道淺淺的溝槽,石板上還有一層薄薄的如同霜一樣的白色雪層。

抄一條斜插的小路走下去,遠遠就瞅見籠罩書院的青蒼蒼的柏樹。

曲卓踩看溜滑的積雪終於下到書院後門口,仰頭就看見門樓嵌板上雕刻著的麒麟和蟠龍的圖案,耳朵裏又灌入悠長的誦讀經書的聲音。他進門後,目不斜規,更不左顧右盼,而是端直穿過院庭,一直來到雲燁的辦公室等待先生下課。

雲燁的辦公室被譽為風可進,雨可進,學生先生可進,獨魏王李泰不許進。所以曲卓安心的坐了下來,靠在椅子背上觀察雲燁的屋子。

一間不大的屋子,從上到下,都刷了白灰,簡單素潔,屋子裏擺看一排排書架,架上擱滿一摞摞書,進入後就嗅到一股清幽的書紙的氣息。西進隔開形成套間,掛看厚厚的藍色土布門簾,靠窗置一張寬大的書案,一只精雕細刻的玉石筆筒,一只玉石筆架和一雙玉石鎮紙,都是雲燁的心愛之物。除了這些再不見任何擺設,不見一本書也不見一張紙,整個四面墻壁上,也不見一幅水墨畫或一幀條幅,只在西山墻有一張奇怪的大唐疆域圖。

曲卓每次來都禁不住想,那些字書條幅掛滿墻壁的文人學士:其實多數可能都是附情風雅的草包,像雲燁先生這樣其有學問的人,其實才不顯山露水,只是裝在自己肚子裏,更不必掛到墻上去唬人。

窗外的鐘聲響起,雲燁肋下夾著一本書,手裏拿著一個木頭做的尺子,還有一個很大的三角從外面匆匆的走了進來,才放下手裏的東西,曲卓立刻就把那壺不燙不冷恰到好處的茶水捧了過去。

雲燁笑著接過茶水,就著壺嘴吸了一口,而後就把茶壺放在桌子上問曲卓:“你不在唐公哪裏研究學問,為何會跑到我這裏來?”

“先生三日前就命我在此守候,緣何不承認了,三日前送別之時學生肩背上的三巴掌如果還說明不了問題,小子就無話可說了。”

“我那三巴掌只是勉勵你好好進學,勿要胡思亂想,做人實誠一點還是好的。哪來這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

“先生休要哄我,小子一個奴隸出身之人,蒙先生不棄,簡拔於庶人之間,無以為報,飲水思源之心尚有,只要先生下令,雖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雲燁把跪伏在地上的曲卓拉起來,笑著說:“書院從不示人以恩,再挾之以恩,我們所作所為都可以站在藍天白雲下任人檢閱,你是一個聰明的學生,說的沒錯,那三巴掌就是給你的試探,如果你能領會,自然會有極重要的任務交給你,不過現在你最重要的事情是學好唐儉的本事,日後你會有大展身手的機會。有一個好的職位,正好需要你這樣的人來擔當。”

“先生叫我來就是說這些?”

雲燁笑著點點頭,對他說:“這個世界最珍貴的不是金銀財寶,而是人,我這麽認為,書院也這麽認為,陛下也會這麽認為,每出現一個可造之材,他就必須接受相應的考驗,你做好準備,因為他是痛苦的,有時候還會有性命之憂。”

喝了一口茶又說:“你從三巴掌這件事裏能聽出弦外之音,我為你感到自豪,小子,受著吧,你會有無數的麻煩接踵而至,但願你能挺得住。”

“家母才從奴籍得脫,經不起風波,但是小子自己,您就別把我當成人,我自幼就在困苦中顛沛流離,曾經差點被耕牛頂死,也差點在風雪中凍死,能活到現在已是上天垂憐,小子之所以能活下來,就是因為沒把自己當成人,先生,您就不該告訴我,讓我在恐懼中爆發豈不是更好?”

“你聽說書院何時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過任何人,路是自己選的,不要後悔,去吧,你既然已經答應,那麽就受著吧,我們不會幫你,也不會額外添加難度,經受得住,你會獲得推薦,經受不住,書院再也不會管你,任由你自生自滅。”

目送曲卓離開,雲燁大笑起來,喃喃自語地說:“小子,老師只能幫你到這了。”

事情的起因很平常,普通的就像我們每天都要吃飯一樣。這小子在此次出使中幾乎占盡了便宜,鴻臚寺的官員對他早就耿耿於懷,尤其是唐儉的小兒子,唐善治也對自己父親把傳家的學問交給外人心存不滿,放出話來要那個牧牛兒好看。

雲燁不介意給他一點幫助,但是更希望他能熬過這場風波,不管從禮法,還是到地位,他都不是那些人的對手,只有給他錯覺,認為這是一場考試,或者他會挺過來,世上就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如果連這些事情都處理不好,還能指望指望他別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