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卷【立馬橫槍篇】第4章.立馬橫槍 第48節(第3/5頁)

天子對李弘的袒護那是顯而易見的,現在有誰這麽大方,拼命送錢給天子?這個時候說不中聽的話,那純粹是自找沒趣。何況劉虞根本就不想提什麽反對意見,在內心裏,他一直把李弘當作自己的門生故吏,是自己人,所以劉虞不假思索地說道:“陛下聖明。以涼州目前的狀況,委派新刺史的確沒有意義。李中郎在西涼肅貪,勞苦功高,應該予以嘉賞犒勞。”

天子認真地盯視了劉虞,看的他有點毛骨悚然。

他不是不懂天子的心思,但天子的心思實在駭人聽聞驚心動魄,這種事歷史上多了,那一次不是殺得血雨腥風,血流成河。劉虞不敢想啊。無論是從國家從自家宗室性命來說,這種事都是不能粘的。只要是粘上的,無論是失敗者還是勝利者,最後有幾個不是身首異處,誅滅九族?廢嫡立庶,本身就違背了大漢律,不容於天地之間,那是大逆不道的事啊。這種事連普通的門閥家族裏都絕不容許,身懷異心者都要遭到家法懲處,更不要說在皇室帝王之家了。劉虞覺得眼前的天子不僅僅是拿小皇子劉協的性命在開玩笑,也是在拿自己的母親董太後及董太後的家族開玩笑,更是拿大漢國的社稷開玩笑。天子竟然連這種事都敢做。

天子看著劉虞,心情很復雜。

他理解做臣子的心。雖然榮華富貴很誘人,但性命更重要。他以同樣的話先後試探過楊賜,問過趙忠,問過皇甫嵩,甚至問過最近一段時間他十分寵信的小黃門蹇碩,但沒有一個人回答他。大家都顧左右而言他,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只有老太尉楊賜,天子的老師,他在臨死之前,上了一道奏疏,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大堆,但意思很明顯,勸誡陛下打消這個念頭。

但天子不這麽想。王美人的死,驚醒了這個庸碌無為,渾渾噩噩的人。他倒不是非常在意王美人的死,而是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是天子,根本就沒有為所欲為的權利,自己就是一個被人喊做“萬歲”的白癡。

那年他二十五歲。他開始重新審視和思考自己手上的權利,最後他得出結論,他自己沒有權利,他的權利都被自己身邊的宦官,國戚和臣僚們拿走了。

本朝自光武皇帝以來,歷時兩百多年,在十四個皇帝中,十五歲以下即位的就有九個,最小的是殤帝,生下來只有一百天就當皇帝。年幼的皇帝即位後,不能親理朝政,通常由母後執掌朝綱。太後們自己的能力有限,又不敢相信別人,只好重用自己的家人來處理政事。年輕的太後們讓自己的父兄擔任輔弼大臣,把持軍政大權,逐漸形成了外戚專權的局面。

從本朝的第四代皇帝和帝(劉肇)起,宦官因為經常接近皇帝,逐漸由原來單純侍奉皇帝,到傳達皇帝詔令、掌握文書,權力逐漸加大。年幼的皇帝成人後,就要親政,要執掌大權,他們只能依靠身邊最親密的宦官去發動宮廷政變,把外戚勢力打掉,奪取大權,於是就形成了宦官專政的局面。等到這一任皇帝死了,他的母後及其父兄又選立幼小的皇太子做皇帝,外戚又從宦官手裏攫取大權,於是就又出現了外戚專權的局面。幼小的皇帝長大後,又依靠宦官打擊外戚。於是,就出現了外戚和宦官交替執政,互相篡權的動蕩局面。

由於孝和皇帝以後的很多皇帝都是早年夭折,如殤帝在位時間只有九個月,少帝只有八個月,沖帝只有五個月,質帝只有七個月,廢帝也只有五個月,這樣就使外戚和宦官之間的傾軋鬥爭更為激烈。無論是外戚或是宦官專權,皇帝都是傀儡,只能任由這兩股勢力的其中一個來擺布,但不管這兩股勢力如何操縱朝綱,大漢的另外一個永不倒塌的勢力,卻在一直頑強而堅定不移地推動著大漢前進,這就是門閥世族。

世族們絕對排斥宦官。排斥宦官的理由很簡單,在門閥世族的眼裏,宦官不具備人格,只是天子宮內執帚奉盞的奴隸。君臣之間,有社稷大義可言,真正的臣子應當是社稷之臣,而非天子的私臣,所以君王對臣不可無禮,而臣子對君王亦可去就,但是對宦官則無須如此。

世族官僚也排斥外戚,但外戚的出身都是門閥世族,這一點又造成他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到了一定的時候,世族官僚往往都和外戚聯手對付宮內的宦官。

然而,門閥世族出身的官僚們有一點是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的。宦官們最早介入朝政的時候,並不是一心一意要和世族官僚們過不去。

那位被世族官僚們用各種制度和禮儀禁錮在宮內的天子,不時地想把耳目手足伸展到皇宮之外的更為廣闊的天地之中,他想為所欲為,他想直接幹預由官僚們把持操縱的朝政。然而,天子既不能搶回被外戚霸占的權利,又被世族官僚們的清規戒律禁錮著,怎麽辦?他如何生存?天子只能倚仗宦官以求取自己失去的權利。天子如果不倚重身邊的這幫殘賤之人,他即便頂天立地,也是四顧茫然,真成了他一天到晚掛在嘴上的謙稱孤家寡人了。另外,天子倚重宦官,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天子和宦官們的私人感情。主子和奴才朝夕相處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他們之間的感情即便不是最真誠的,也不是君臣大義這種崇高卻冰冷的道德所能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