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日暮西山 第四章 混戰(第4/7頁)

剛開始的時候,氣氛還算不錯,史孟麟首先發言,就三王並封的合理性、程序性一一批駁,有理有節,有根有據。

事情到這兒,還算是有事說事,可接下來,就不行了。

因為王錫爵自己也知道,三王並封是個爛事,根本就沒法辯,心裏理虧,半天都不說話。對方一句句地問,他半句都沒答,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

“你們到底想怎麽樣?”

嶽元聲即刻回答:

“請你立刻收回那道聖旨,別無商量!”

接著一句:

“皇上要問,就說是大臣們逼你這麽幹的!”

王錫爵氣得不行,大聲回復:

“那我就把你們的名字都寫上去,怎麽樣?!”

這是一句威脅性極強的話。然而嶽元聲回答的聲音卻更大:

“那你就把我的名字寫在最前面!充軍也好,廷杖也好,你看著辦!”

遇到這種不要命的二愣子,王錫爵也沒辦法,只好說了軟話:

“請你們放心,雖然三王並封,但皇長子出閣的時候,禮儀是不一樣的。”

首輔大人認輸了,嶽元聲卻不依不饒,跟上來就一句:

“那是禮部的事,不是你的事!”

談話不歡而散,王錫爵雖然狼狽不堪,卻也頂住了死不答應。

因為雖然罵者眾多,卻還沒有一個人能夠找到他的死穴。

這事看起來很簡單,萬歷耍了個計謀,把王錫爵繞了進去,王大人背黑鍋,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事實上,那是不可能的,王錫爵先生,雖然人比較實誠,也是在官場打滾幾十年的老油條,萬歷那點花花腸子,他一清二楚,之所以同意三王並封,是將計就計。

他的真正動機是,先利用三王並封,把皇長子的地位固定下來,然後借機周旋,更進一步逼皇帝冊立太子。

在他看來,嶽元聲之流都是白頸烏鴉,整天吵吵嚷嚷,除了瞎咋呼,啥事也幹不成。所以他任人笑罵,準備忍辱負重,一朝翻身。

然而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是有聰明人的。

庶吉士李騰芳就算一個。

李騰芳,湖廣湘潭人(今湖南湘潭)。從嚴格意義上講,他還不是官,但這位仁兄人還沒進朝廷,就有了朝廷的悟性,只用一封信就揭破了王錫爵的秘密。

他的這封信,是當面交給王錫爵的,王大人本想打發這人走,可剛看幾行字,就把他給拉住了:

“公欲暫承上意,巧借王封,轉作冊立!”

太深刻了,太尖銳了,於是王錫爵對他說:

“請你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李騰芳接下來的話,徹底打亂了王錫爵的部署:

“王大人,你的打算是對的。但請你想一想,封王之後,恐怕冊立還要延後,你還能在朝廷呆多久?萬一你退了,接替你的人比你差,辦不成這件事,負責任的人就是你!”

王錫爵沉默了,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計劃蘊含著極大的風險,但他仍然不打算改正這個錯誤。因為在這個計劃裏,還有最後一道保險。

李騰芳走了,王錫爵沒有松口,此後的十幾天裏,跑來吵架的人就沒斷過。但王大人心裏有譜,打死也不說,直到王就學上門的那一天。

王就學是王錫爵的門生,自己人當然不用客氣,一進老師家門就哭,邊哭還邊說:

“這件事情(三王並封)大家都說是老師幹的,如此下去,恐怕老師有滅門之禍啊!”

王錫爵卻笑了:

“你放心吧,那都是外人亂說的。我的真實打算,都通過密奏交給了皇上,即使皇長子將來登基,看到這些文書,也能明白我的心意。”

這就是王先生的保險,然而王就學沒有笑,只說了一句話:

“老師,別人是不會體諒您的!一旦出了事,會追悔莫及啊!”

王錫爵打了個寒戰,他終於發現,自己的思維中,有一個不可饒恕的漏洞:

如果將來冊立失敗,皇三子登基,看到了自己擁立長子的密奏,必然會收拾掉自己。

而如果皇長子登基,即使他知道密奏,也未必肯替自己出頭。因為長子登基,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犯不著感謝誰,到時,三王並封的黑鍋只有他自己背。

所以結論是:無論誰勝利,他都將失敗!

明知是賠本的生意,還要做的人,叫做傻子。王錫爵不是傻子,自然不做。萬歷二十一年二月,他專程拜見了萬歷,只提出了一個要求:撤回三王並封。

這下萬歷就不幹了,好不容易把你拉上船,現在你要洗手不幹,留下我一個人背黑鍋,怎麽夠意思?

“你要收回此議,即無異於認錯,如果你認錯,我怎麽辦?我是皇帝,怎能被臣下挾持?”

話說得倒輕巧,可惜王大人不上當:你是皇帝,即使不認錯,大家也不能把你怎麽樣,我是大臣,再跟著淌混水,沒準祖墳都能讓人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