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風雲 三十一 一觸即發

開戰的氣氛,改變了大坂城內的形勢。

在爭取議和的時候,織田有樂齋和大野治長說話還有些分量,可是自從有樂齋離去之後,治長就頓時變得形單影只。從一開始就強硬主戰的治長之弟治房,也強有力地從幕後跳到了台前。戰爭的陰雲愈來愈濃,希求和平的人漸漸銷聲匿跡,“寧為玉碎”的意氣占了上風,莫名其妙的“悲壯”讓人陶醉於世。

“修理根本不頂事。”

“是啊。都到了這種時候了,還派什麽使者?連青木一重也被那老狐狸拉攏了去,回不來了。”

“派女人們出去本就可疑。大藏局不是修理兄弟的母親嗎?卻故意把她送出去為質,真是不可理喻!”

這樣的傳言漫天飛時,治房、道犬竟與兄長治長頂撞起來:“難道兄長還想指望那個老奸巨猾的大禦所?都什麽時候了,還要把母親送到敵人手裏?兄長為了謀求自己的安穩,難道連母親和右府都想出賣?”

此時,他們已單純地認定,只有擁戴秀賴母子,與大坂同歸於盡,才是最高的義理,是至善,還一口斷定,所有的談判和交涉,無非都是怕事者苟且掙紮……

治長沉下臉,斥責道:“你休要發癲,治房!戰,戰,戰,一口一個決戰,這既非忠,也非孝。為兄這麽做,自有為兄的考慮。大禦所絕非那種會把母親扣為人質或施喑手之人,莫被那些無聊的傳言迷惑了。”

事情似就這樣了結了,可是其後,治長卻在本城和二道城之間的走廊裏遭了刺殺,頓時使事情變得復雜。

那是一個深夜,當治長從澱夫人的臥房離去時,昏暗的長明燈影裏忽然竄出一個黑影,朝著治長的左肩就是一刀。聽到治長悲鳴,那人便如飛鳥一樣轉身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時正是大藏局在名古屋幫助義直打理婚禮的時候。所幸未傷到要害之處,並無大礙,但謠言立刻就傳遍了城內。

“怎麽看也像是治房幹的。”

“治房倒是經常咬牙切齒地說,不除掉兄長,就無法決戰啊。”

“不,不對。只是輕輕一刀,想必只是借此讓修理痛下決心。”

在這風言風語中,又有一件事煽起了治房的戰意:甲府的浪人小幡景憲不見了蹤跡!

小幡景憲前來大坂應召時,大野治房對他甚懷疑:“此人絕不可信,定是敵人的臥底。”可是,經過對景憲的種種試探之後,治房又變成了對其最為信任之人。他或許是除了真田幸村之外,還想擁有一位軍師,抑或根本就是為了牽制幸村。可是,治房下開戰的決心之後未久,景憲竟找了個借口去了堺港,不久便從那裏消失了。

在有些人看來,景憲定是在關東的授意下混進大坂,一面操縱治房,一面等待關東大軍到達。此事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廣,甚至有人稱在伏見城曾見過景憲。

治房暴跳如雷,立刻拆毀正在為景憲築造的宅院。此後的議席上,治房亦成了比兄長治長更急於開戰的核心人物,“遲一日,就會多給那老狐狸一日施陰謀之機,緩不得!”他自未把戰爭勝負放在心上,認為若是戰敗,頂多跟秀賴一起赴死!當他遊說身邊人的時候,就直言道:“人終有一死,但轟轟烈烈一死,方是男兒!”於是,年輕諸人心中便燃起熊熊烈火,年長者則閉口不言。

大野治長遇刺之後,城內激切之情愈甚。未幾,眾舊臣幾悉都被治房、道犬兄弟及秀賴的親信木村重成控制。

木村重成看上去比治房更加激切。治房心中似乎還存有一絲勝的僥幸,而重成心如刀砍斧切,斷無一絲回首之意。他已成婚,夫人乃同為豐臣重臣的真野豐後守賴包之女,不過,有傳聞說,其婚便是為死作準備。

木村絕非輕浮之人。傳言說,他和真田幸村都認定此次戰爭在所難免,遂決心裹屍於秀賴馬前,為受秀吉公之命被迫切腹的父親常陸介重茲洗刷汙名。這種傳聞在全大坂人的眼裏都成了事實。秀賴的侍女,以及侍奉澱夫人的女人,全都尊他為“長州大人”。這位長州大人怎會因女色娶妻?

“真可憐啊,定是為了留下血脈。若能得到長州大人的血脈,乃是女子前世修來的福氣,他的血脈每個女人都願意接受。”

在侍女的竊竊私語聲中,木村重成極力勸秀賴據城一戰。

木村重成生出此心,還是因為父親之死。

常陸介重茲曾侍奉關白秀次,因被認定蠱惑秀次謀反,被秀吉公賜令切腹。父親絕非謀叛之人!從少年時代起,重成就有這種想法,在侍奉逐步走向沒落的豐臣之主秀賴的過程中,這逐漸成長為一種鐵石般的執著:看看重成,這樣一個重成,其父怎會謀反?他決意為秀賴殉葬。這看似矛盾,實則合理。人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生靈,盡管在知與情之間徘徊迷惘,但仍切不斷與宿緣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