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風雲 十九 緩戰定軍心

冬月初八,喜多院天海上人與家康究竟談了些什麽,無人可知。令人驚奇的是,家康從第二日起便有了精神,他必是又有了新的章法,且此章法足以驅走前幾日亂戰於中之島留給他的憂慮。

十一日,家康與秀忠相見二條城,父子甚歡。家康道:“既然將軍已經抵達,戰事就不能再拖了。從十三日起,進攻大坂。”

對家康的苦衷半知半解的秀忠,以一貫的嚴謹態度答道:“拖延太久有損關東威信,孩兒也認為應盡早發起進攻。”

但家康對自己想方設法要和解一事,只字不提,卻道:“先前,我之所以再三要將軍莫太急,是想避免軍兵過於疲勞。此戰勝券在握,自當穩紮穩打,將軍甫一抵達,即可開戰。怎樣,將士都還好?”

“是。由於父親屢次提醒,一路上孩兒讓軍兵把頭盔都摘下來,把鎧甲都脫了。”

“哦。是不可穿著厚重的盔甲長途跋涉。”說著,家康似忽然想起什麽,放聲笑了起來。

“父親笑什麽?”

“哦。我想起關原合戰時的事。我還未與將軍說過此事呢。當時,軍中有一個叫金六的江戶商家,他被沒收了驛馬和人伕。此人甚是穩重,士卒都聽命輕裝行軍,唯金六卻依然一身甲胄,堅決不肯脫。有人向我稟告,我才命他脫掉……現在想來,仍欲發笑……”

“這……”

“可是,待過了吉田,就要進入岡崎時,卻有人把一副甚是氣派的盔甲棄在路旁。哈哈哈,那人便是金六。就連性子倔強的江戶人都吃不消了,每走一步,腿甲就碰在膝蓋上,漸漸地,膝蓋生疼,身體疲勞,肩膀酸痛,穿著那身盔甲,一步也走不動了。盡管不願,還是丟棄了。戰後,他哭喪著臉大為感嘆。”

家康愈是好笑,老實的秀忠就愈糊塗。他不明家康究竟為何提起這毫無由頭的話。心中轉過幾個念頭,他仍是大為不解。

“十三日令全軍出戰,我十五日出二條城。我不想如金六那樣,我只穿陣羽織。士卒也莫著盔甲,輕裝上陣。我從木津經奈良,轉到法隆寺,進入攝津,參拜完住吉的神社之後,再投入戰場。將軍也盡量輕裝上陣吧。”

秀忠本欲速戰速決,看來,家康已想好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主意。

“遵命!”盡管如此回答,但秀忠仍不明父親的心思,不禁焦慮不已。

家康於冬月十五辰時從二條城出發。他身穿陣羽織,不騎馬,乘坐轎輿。家康身子肥胖,轎輿盡量用輕竹席制成。正因如此,他給人的感覺不似出征,倒像是優哉遊哉遊山玩水。

“乘這樣的轎子,一旦遭火槍襲擊,可不得了。”在一旁服侍的大久保平助擔心不已。

家康卻不以為然,“休要擔心,敵人主力在城內,離我們走的路天遠地遠。”

家康此次行動的確令人費解,中國和四國的盟軍已經逼近城門,他卻刻意要轉到奈良,還要到住吉……

當日未時,家康抵達木津,在裏正家中用了頓便飯,故到達奈良已是申時四刻。在奈良,家康入住奉行中坊左近秀政府邸,當夜以慰勞將士為名,令秀政請來能樂藝人。據雲演出的劇目乃觀世宗說的《肋謠》,舞者為延俞四郎人道。

與家康同時出發的將軍秀忠,當已抵達平野,可家康竟悠悠然繞到奈良欣賞能劇,怎不令天下疑惑?

能劇結束之後,家康叫來中坊秀政,“匠頭中井大和守正清似住在這附近?能否把他找來?”

中坊秀忠有些納悶,道:“莫非大人有新工程?”

“有,我想問問中井的意思。”

未幾,中井大和到,家康快意地賜酒一杯,道:“你能造多高的塔?”

“塔有五重、七重不等……”

“是啊,大佛殿你都能造起來,塔之高矮對你來說,當然不在話下。”家康輕輕笑道。然後,他命左右退下。

事實上,家康特地從木津繞到遠離戰場的奈良,就是為了在此見中井大和守正清。中井正清為自聖德太子以來天下四大工匠之一的後人,盡管不過一介木匠,卻被朝廷賜予從四品大和守之位。由於受到豐臣氏重用,他對大坂的事情當然甚是清楚,但家康此次找他,卻是為了另外的事。

“大和守,為了豐臣氏,你會不會犯下殺生惡行?”身無旁人時,家康突然問道。

“殺生?”中井大和不解。

“是。我要你建一座有違義理的塔。”

中井大和守緊盯住家康,沉默良久。他明白家康的意思,因之前二條城早已向他派了使者。

“為謹慎起見,小人想再問一遍。如小人建塔,就真能避免流血?大人可真想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