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梟雄歸塵 二十 撤兵朝鮮

豐臣秀吉的逝去,在德川家康意料之中;從朝鮮撤兵的方法,他也已想過。太閣命已不長了……從產生這種想法時起,家康就覺得需思考一些事情。一旦他稍有差池,秀吉故去,天下就會大亂,即使情況沒那麽嚴重,如果所調集的船只不夠,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遠在朝鮮的數十萬官兵戰死。倘若出現這種結局,秀吉不但不是曠世英雄,反而會成為給日本帶來恥辱之人,遺臭萬年。

其實,秀吉自己最清楚此事,因此他才在臨終前三日,即慶長三年八月十五,特意把家康叫到枕邊,含淚把後事托付於他,要求家康擔起大任。可是對於家康而言,卻非輕而易舉。天下就像一個大袋,無論哪處出現一絲縫隙,都極有可能變成無法彌補的破綻。太閣秘葬阿彌陀峰、喪中食鯉之類的事,只得先由著三成。但撤兵一事上,絕不容有一絲一毫的馬虎——盡管三成可以假傳命令,他卻不熟悉戰場之事。此時須盡力穩住在朝鮮的官兵,不讓其知道真相,以免士氣大跌,生出大禍。

正當家康在府裏冥思苦想時,八月二十五,晨,秀吉逝後頭七,五奉行要求家康進城議政。當然,此前三成也在照自己的計劃,頻頻和近臣接觸,拉攏眾人。

家康進城時,前田利家已先到了。五大老中,除上杉景勝尚在會津領內,一時趕不過來,宇喜多秀家、毛利輝元二人也還未到。或許,三成根本就未把秀家和輝元等當一回事。

“內府,太閣終於撒手去了。”先來的利家無精打采,眼皮還有些浮腫,擦擦眼角。他雖然略帶微笑,但聲音依然在發顫,“若我能代太閣西去……”

“是啊,太閣的歸天真令人痛心啊。”

“剛才聽奉行們說,太閣生前最掛念的,就是朝鮮戰局如何收拾。他還留下遺言,要嚴密封鎖自己故去的消息,盡早撤回朝鮮戰場的官兵。”

家康使勁點點頭:“既然留有遺言,我們就不能不執行。要盡快拿出一個萬全之計才是。”

二人說這些話時,同座的三成卻若無其事,仰望著秀吉生前令畫師狩野永德繪在屋頂的那幅牡丹圖。

“治部少輔的意思是,遵太閣遺命,讓我們五大老聯署撤兵狀,再派遣使者赴朝。”事事都小心謹慎的利家,話中的每一個字似都在討好別人,“關於此事,太閣生前也留有遺囑,我認為應先同內府商議才是。”

家康又使勁點點頭,轉向三成,“上杉大人不在,故只能四人聯署了。你以為如何?”

“當然,既然內府和大納言都決定了,我們豈敢有異議?毛利大人和宇喜多大人想必也贊同二位大人的意思。”

“那就這樣吧。”平時總是不輕易表達意見的家康,今日卻意外地幹脆利落,令三成充滿警惕。此前他偷偷拜訪家康時,家康所言就和他想的幾乎完全一樣,今日家康是否也在直抒胸臆?

正在這時,另外四位奉行來了。剛從大坂趕來的長束正家走在前頭,增田、前田、淺野三人緊隨其後。五奉行與二大老同席而坐。

這樣一來,撤兵就完全照三成的想法。當然,家康這邊,他早就打過招呼,估計也與宇喜多、毛利說好了,甚至連會津的上杉也已說妥。

“大納言剛才也說了,決定之前,我有些話要先說給治部少輔聽聽……”眾人剛坐好,家康便道,“太閣在世時,治部少輔就深得太閣信任和器重,此次撒兵,還請少輔勇挑重擔,盡心盡力才是。”

“我也深知自己擔子之重。”

“可是,在朝諸將中卻有反目者……”說著,家康飛快掃了一眼五奉行,“因此,最重要的是派誰為使者。我以為,還是派遣有聲望之人較妥當,如德永壽昌和宮本豐盛。大納言對此有何異議?”

利家覺得家康的話太突然。如今連大老聯署的撤軍狀由誰送去,都還未定,家康就突然論到使者人選,他有些納悶,“內府的意思,是想把這二人派往當地?”

“正是。”

“那麽,派往博多的人選首先得……”

“那還用說?既然是太閣的意思,大老們又聯合署名,自然還是由治部少輔親自去為宜。”

“不錯,我也這麽認為。”利家認真地點點頭,三成卻一愣:沒想到家康如此高看他的威信,這一點令他始料未及。難道家康已把他看成了自己人,才主動獻媚?

三成正想及此,只聽家康繼續道:“治部少輔當然要去,但,只一個人去恐不夠鄭重。故,淺野長政和毛利秀元二人亦當同行。你們定要商量妥當,以確保不引起任何矛盾和沖突。”家康語氣嚴厲,完全是在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