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雙雄罷兵 十七 鐵心良苦

大坂城的內室裏,好久沒有見到過關白豐臣秀吉的身影了,今日他帶著下人來到了北政所房內。因此,連庭院的小石上也放滿了燭台。

在席者除大政所、朝日姬和秀長,還有秀吉的姐姐——三好一路夫人,表面上看,這是一次很愉快的家庭之會。秀吉和母親對坐著,不時像小孩一樣把手擱在母親的膝上,說著京城和堺港一些有趣的事。

“哦,朝日!”他對座中最沉郁的妹妹道,“德川家康的三男叫長松丸,乃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他人雖很老實,卻是繼承家業之人。因此,你若到了濱松,就當馬上收他為養子。你只做正室還不行,還必須是嗣子的母親!”

大政所比朝日姬還吃驚。她瞪大了眼睛問:“那麽,終於決定了?”

“母親在說什麽,我不是早就說過嗎?”

“關白大人怎又說這種話了?”

“這就奇怪了,不過這樣也好。已經決定了,現在正式告訴朝日。”

“朝日,你知道吧?”憂心忡忡的母親一問,秀吉不等朝日姬回答,就先開口道:“德川派天野三郎兵衛前來商量婚事,被我大罵一頓。他究竟把朝日當成什麽啦?我斥責他,是因為關白的妹妹將下嫁,他卻派一個無名之臣前來相議,是何用意?德川氏沒有人了?”

北政所問道:“德川氏也有幾個聞名天下的家臣吧?”

“當然!”秀吉撫弄著母親的膝蓋,“有不少可以把我也嚇倒的勇士,本多忠勝、神原康政等就是人中龍鳳。所以,我嚴令他馬上派這兩個人來,他們來了就可決定日子。這是我關白家的婚禮!豈可如當年我那樣,只喝一杯薄酒了事!”

“那麽,送走朝日後,我們也重新舉行一次婚禮吧?”北政所道。

“多事!”秀吉憐愛地斥責著妻子,“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我命淺野彌兵衛、織田有樂、富田左近將監等,不得有一絲失誤,要擺出前所未有的排場!路人也須大吃一驚,連三河、遠江的人,不,連家康及其家臣都要大開眼界!到了那一日,母親也好好看看。朝日,不要忘了,你乃是關白的妹妹,要挺起胸,神采飛揚地去。哈哈哈。”

朝日姬悶悶不樂地看著高殿走廊的西洋燈籠的燈影。

“女婿是個溫和的人嗎?”大政所似乎很擔心郁郁寡歡的朝日姬,“希望他起碼性情溫良。”

“不用擔心!他為人敦厚。不過,他可不只是溫和,是吧,大和守?”秀吉看了弟弟秀長一眼,“他不僅是海道第一弓,還是個性情溫和之人,是我眼裏的好妹婿。”

“那就好。不過世上總有些很奇怪的傳說。”

“母親又聽了什麽謠言?”

“據他們說,天下只有一個人是關白的對手,那便是德川,關白才把妹妹嫁給他,實際是讓妹妹當人質。”

“哈哈,大和守,是你告訴母親的?”

“不,沒有!”秀長搖搖頭,看了姐姐一眼。

三好夫人嚴厲地瞪了弟弟一眼,“說這種話的人是嫉妒關白,莫要在意。”

“對!”秀吉接著道,“德川成了妹婿,我們倆聯手治理天下,斯時還怕人心存覬覦之意?這門婚事可真是意義重大。”他愉快地笑了:“母親、姐姐、弟弟,都為這門親事慶幸吧!我怎會把心愛的妹妹送去做人質?”

“那麽,這個女婿的器量僅次於關白嗎?”

“當然。他不及關白,不過遠勝過我秀長。”秀長道。

“哦?在你之上?”大政所是特意引出這些話,以讓朝日姬聽,“聽到了吧,你的夫婿是天下第二人哪!”

可是,朝日姬沒有答腔。她那張比以前消瘦了許多的臉,看起來自是不老,可是眉宇間甚是蒼白,如大病初愈一般。

“怎不言語?你這個樣子嫁到遠處去,我做母親的可真不放心啊!”

“……”

“你始終無法釋懷嗎?若是那樣,有什麽話,由我來對關白說。你現在把想法說出來吧。”

朝日姬第一次看著母親,冷冰冰道:“女兒將出嫁,很是高興。”

朝日姬對母親剛才的話很不滿意,或許應說,她對兄長與姐姐的話甚為憤怒——以為我是幾歲的孩子嗎?我不是十三四歲的小女子了!他們對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像小孩子一般又哄又騙。若這也叫作骨肉親情,她真想往他們身上吐口水。兄長“為了天下”的道理,好像已經被秀長、姐姐和母親全盤接受了,他們似從一開始就深信不疑。朝日姬已然心灰意冷。

“朝日,這是你的真意嗎?雖是大喜之事,可你臉上看不見一絲笑容。”大政所道,“作出違心的決定,會影響身子。如你嫁過去生了病,母親會擔心的,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