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雙雄罷兵 十二 天識良臣(第3/4頁)

“主公真乃笨蛋一個!”

“哦?”

“大傻瓜!三河武士的本質,就是剛正不阿、表裏如一地遵行義理。”

“哦。”

“才智超群的武士,隨處可見。可是,表裏如一、遵行義理的家風,卻不是三五年可以養成的!聽了主公剛才的話,作左好生失望。”

家康凝目注視著作左衛門。這個耿介之人,竟能指責主君不當為叛逆者回護。

“所以,若數正有什麽想法,也不會流露出來。而主公您竟把這件事看得這麽簡單!”家康無言。

“即使數正把真實的想法告訴了作左,作左也只會先把他拿下。我真沒想到主公會這麽看。您忘了最重要的東西,那便是三河武士的個性,和如磐石般守義理的家風!忘了這一點,拋棄了優良的家風,那些小把戲能成什麽大事,我……我對數正切齒痛恨!”

四周已然大亮,燈燭已盡,“噝”的一聲響,熄掉了。家康的心猛烈地跳動著,雙眼發亮。作左滿是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

“哦。我是大傻瓜?”

“主公,作左口不擇言,多有得罪。”

“唉!你和數正都很可悲啊!”

“不,數正可恨,他是個可恨的東西!”

“作左,我今日不去岡崎了。”

“那要做什麽呢?”

“派使者去小田原,此事最為重要,故要先處理。”

“哦,第四點變為第一點了?”

“明日去岡崎,同時重新布置西尾的海防,著手改建岡崎城,及重新部署兵力。”

“接下來呢?”

“我要過凡俗人的生活。好,叫正信來吧,再讓他們準備飯菜,咱們一起用飯。”說著,家康大聲拍手叫人。

飯菜沒有上來之前,本多作左衛門冷冷地注視著家康,好像還心有不滿。家康感覺意外,總覺得作左似有話想說。看得出來,他是故意不說,飯間也只是默默地動著筷子。

作左一直到用完飯,也只是怒目而視,什麽也沒說。下人撤走了碗盤,家康道:“作左,你代我去岡崎。”作左不回答,卻道:“主公不是說要先辦小田原之事嗎?”

“因此才讓你去岡崎。”

“去會小田原的北條父子,是要講究些方法。”

“我知。你是要我放下面子,向他們低頭?你放心,我是想渡過黃瀨川去三島。如此一來,北條父子自然會認為我屈從了,心結也便解開了。”

作左衛門聽了,怒形於色,故意大聲咂嘴。“主公!”

“你怎的了?”

“主公真是可憐人啊!”

作左說著,再度悲傷嘆息,竟終落下淚來,“沒有辦法,我作左只好這麽說了。”

“哦,有什麽話就說吧,只是不得太過分!”

“唉!”作左衛門壓低聲音,“如出奔的數正有這種想法,怎麽辦?德川氏的好傳統是剛直而遵守義理,但這還不夠,因為我們面對的是秀吉這難纏之鬼,也得玩弄一些策略。不過,這些事若提出來和大家商量,家中諸人必會大吃一驚,而說這是家風的崩潰。既然如此,幹脆不和別人商量,犧牲他一個算了。這些都是假設的。可是,如果數正是因為這個想法才出奔的,該怎麽辦?主公渡過黃瀨川,向北條父子低頭。若北條說:德川是只狐狸!為了自己的利益,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這次才來向我們低頭,真是個沒有誠信、表裏不一之徒。主公也不後悔嗎?主公有沒有認真考慮這些?”

作左在想什麽?數正曾經對作左說過什麽?家康不由得端正了姿勢,心中一凜,“作左,我知道了。”

“知道了?”

“我知道,我德川家康不得已做了平生唯一未守信之事。”

“那麽,主公是說,北條父子不會相信您?”作左甚是驚愕。

“當然!若我渡過黃瀨川,北條父子恐會認為德川家康終於向他父子低頭了,便會如孩子般手舞足蹈。他們父子不會做對他人有利的事。但,秀吉卻不知,還堅信他能穩住關東八州,堅信他是首屈一指的豪強。因此,我一定要去!”

家康頓了頓,語帶雙關道,“若數正真是你所說的那種忠於信義之人,為了不愧對此等家臣,我不能不有所行動,須盡力做些事才是。”

本多作左衛門慢慢垂下頭,悄悄用右手拭去淚水,數正的面容浮在他眼前,讓他難以忍受。“主公,莫再說了!”

“明白了嗎,作左?”

“不再生氣了,主公畢竟還是為了天下人才低頭的,不只是為了家臣!”

“當然,二者並無不同。”

“主公既然早巳想到了這一點,我老鬼還有什麽不滿?主公既能如此忍辱負重,作左也要努力地鞏固內部。好,主公,我馬上去岡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