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變本能寺 十四 信康之死(第4/6頁)

燭光下,刀刃放著奪目的寒光,而刀背則映著紅色的溫暖燭光。被吩咐作好準備的忠世、半藏和山城都忘記了呼吸,一動也不動。所有的人像被不安之箭射中了靶心,手足無措。在這樣的靜寂中,蟋蟀那孤寂的聲音又一次在信康的心底響起。

母親、妻子、孩子和父親的音容笑貌一一在信康的眼前閃現。“好了。不要再準備了——半藏。”

“在,在。”

“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給父親捎一句話?”

“……”

“我信康可以對天地神明發誓,我內心毫無愧疚。”

“少主!”

“不……現在說可能不大合適……信康的清白,父親也應是知道的。算了,這個就不要對父親說了。半藏,你只告訴父親,說信康從容地切腹,毫無怨言,也無淚水,平靜地死了就是。”

“少主!”

“拜托!”說罷,信康把離刀尖四五寸的地方用衣袖裹住,將刀攥在手裏。

“二十一年的人生,雖然讓不少人受過苦。可是,現在我絲毫無悔。月亮似乎越來越明亮、潔白了。忠世,讓你受累了。代我向忠鄰問好。就這樣吧!”

只聽“噗”的一聲,尖刀已刺進信康的左腹。

“少主!”

一切都結束了!半藏已經心疼得紅了眼。為了讓不幸的少主少受一點痛苦,受武士本能的驅使,他一把抓起長刀,一個箭步轉到信康的身後。

“少主!服部半藏正成遵照您的囑托,給您介錯了,請原諒在下。”

“撲哧”一聲,血柱濺到了窗戶上,信康的頭顱只留下咽喉部的一點薄皮與身體相連,骨碌一下耷拉在身前,軀體則彎曲著倒下。

月光漸漸地暗了下去,只在窗戶的底部留下一條亮白的光帶。黑暗中彌漫著鮮血的腥味。

半藏放下血淋淋的刀,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癡呆了一般。天方山城則把雙手放在膝蓋上,端端正正地盤腿而坐,有如一尊石像。忠世依然背對著他們,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過了一會兒,服部半藏發出一聲怪叫,一刀把燭台斬成兩半,發瘋似的踐踏著砍飛的燭火,把刀扔到一邊,放聲大哭。

最先撫到屍身的是天方山城,他對著屍身深施一禮,然後把頭顱從軀體上割下來,匆匆忙忙地包到衣服裏。這時,忠世也從儲室拿來衣服,沖信康的遺體奔了過來。一切都已似結束。近乎虛脫的感情和像狂風般襲來的不安侵擾著三個人的心。

忠世的兒子忠鄰急急忙忙趕來時,三人還在苦苦地沉思。忠鄰一眼就看見了榻榻米上的血泊,和窗戶上的斑斑血跡。

“混賬……唉!”也不知是在罵誰嘆誰,忠鄰啜泣起來。“這樣就解脫了嗎……這樣……在這個世上,在這麽多的老臣當中,到底有誰豁出老命為您求情?明明知道失矩卻不敢進諫,這樣的人,才是諂媚的小人!就是這些諂媚小人砍掉了少主的頭顱,這是什麽世道啊?”

“忠鄰,住口!”忠世呵斥了他一句,聲音卻顯得蒼白無力。他和酒井忠次在信長花言巧語的哄騙之下,無意中在安土發泄出的輕率話語,現在又回響在耳畔,開始毫不留情地折磨他。

“到底是誰做的介錯,為何不再問問少主是否改變初衷,是誰?”

“忠鄰,你饒了我吧。是我不願少主長時受苦,是我做的介錯,是我半藏。”半藏慌忙坐了起來,伏倒在忠鄰面前,天方山城慌忙阻止:“不,不是服部。服部只顧哭泣,動不了手,是我天方山城道綱給少主介錯了。忠鄰,現在道綱已經厭倦了做武士,為了贖罪,我願意拋棄家庭,辭去官職……”

“你要拋家舍業去贖罪?”

“是的,我從接受這個差使起,就已決心要去高野山出家為僧……大久保大人,服部大人,我要出家,為少主祈禱……”

山城剛說到這裏,忠鄰似乎聽到了什麽動靜,嗖地站了起來,一把推開外間的窗戶。“喂,這不是於初嗎?眾位,侍童吉良於初也切腹了。”

聽到忠鄰的話,大家都不禁站了起來。忠鄰悄悄地端過油燈。“怎麽,你也跟著去?”

信康切腹,還是少年的於初一定受不了這個打擊。

“怎麽……你,你也……”不知什麽時候,後面的三人也都來到了窗戶邊。眾人表情麻木,不知該不該為於初祈禱。“於初,你痛苦嗚?我給你介錯吧。你是個有福之人……能夠一直跟在少主的身邊。”忠鄰一邊小聲地念叨著,一邊輕輕地取出刀來。

信康的自盡再次給人帶來強烈的震撼。謠言不斷,再加上以訛傳訛,在岡崎,咒罵酒井忠次和大久保忠世的人逐漸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