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變本能寺 二 貞昌禦敵

自從大賀彌四郎被處決以來,岡崎城內一直彌漫著靜謐的空氣。就連築山夫人也把自己關在家中,一步也不踏入本城府內,德姬和菖蒲也終日不出聲。

這一日,天空陰沉,似乎要下綿綿細雨的樣子,雲縫裏偶爾透出一縷陽光,溫暖濕潤的南風不時吹拂。天氣炎熱,但這種炎熱不是烈日炎炎,而是把人的汗從身體裏一點一點擠出來的悶熱。德姬一點兒胃口也沒有,早飯絲毫未動。她在和喜奈談論女人的憂愁:“彌四郎的妻子和女兒也不來索命,還說若不一起死,彌四郎會寂寞。”

“大賀大人已經死了,他的妻子是心地善良之人,大家至今還在哀痛中。”

“喜奈。”

“在。”

“天下哪個女子不溫柔?可是,為何唯獨築山夫人會如此殘酷?”

“這個……”喜奈低下頭,不敢出聲。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

“因為濱松的公公對她不好。”

“哦。”

“我現在最怕的就是婆婆,仔細想來,說不定何時我也會落得跟她一樣,想起來真是可怕。”

“哪裏會有那樣的事,小姐出身名門……”

“不。當女人不能和自己相愛的人相知時,就會變成厲鬼。與其變成婆婆那樣,還不如做彌四郎的妻子、女兒。”

“您瞎說些什麽呀?”

“不是瞎說。這次少主就是回來,也不會像往常那樣了,所以我打算回岐阜。人世無情,趁著還沒落到婆婆那樣的地步……”

實際上,德姬正在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當然,並不僅僅是因為信康的心在菖蒲那裏。在她和信康之間插進來一個菖蒲後,德姬終於明白了築山的心。在德姬看來,這次的大賀彌四郎之事幾乎全由婆婆對公公的憎恨而起,只是受罰的僅僅是彌四郎一人而已。彌四郎罪有應得,卻連累了他毫不知情的妻子女兒。而築山夫人依然百般為難德姬。德姬又氣又怕。“想回岐阜出家,好像聽到小侍從在叫我。”

外間傳來說話聲,兩人趕緊打住。

“報。”傳來一個男子粗莽的聲音,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德姬一下子呆住了。她說了不該說的話。這種感覺並不是自責,而是覺得待在這座城裏越久,就越有一種落入虎口的恐懼。喜奈向德姬使了個眼色,走了出去。

“奧平美作即將出使岐阜,前來向少夫人請安。”聲音清清楚楚。德姬還沒有反應過來,喜奈聽著稟告,卻似已明白。

“進來吧……”德姬的臉上絲毫沒有見面的驚喜。

美作一進來,就昂起他那端端正正、頭發花白的腦袋,兩眼滴溜溜地盯著德姬,扇子呼哧呼哧地拍著胸口。“敵人已經包圍了長筱城,可是,不要擔心,只要我兒子在城內,就萬無一失。只是大熱天的,我兒受苦了。”

“真是有勞您了。”

“甲州那幫東西,到底還是兵分好幾路。攻打長筱的同時,往吉田和岡崎也派了人馬,還在二連木和牛久保沿路放了一把火,企圖阻止主公、少主靠近長筱城。”

“哦?”

“雖說敵人打著如意算盤,可是沒有得手。今天的來報說,少主討伐山中的法藏寺時,敵軍將領戶田左門一西、大津土左衛門時隆正要截斷岡崎與外界的通路,被少主手舞銀槍,殺了個落荒而逃。”

“那少主……”

“報告的人說,少主身先士卒,威猛無比。”

“哦……他的身體,他自己……”德姬已決定不再為信康的事情傷心,可是,她心裏依然難受。信康不愛惜自己,她十分恨他。可不知怎麽,她又突然著急起來。

“少夫人。”

“哦……聽著呢。”

“按少主的個性,不會輕舉妄動,您就別胡思亂想了。”

“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這一仗如果不勝,德川氏就完了,就去見閻王了。所以,不僅少主,就連我和我兒子九八郎,也都把命豁出去了。龜姬也一樣。這一仗可不是小打小鬧。”

不知何時,德姬也把兩只拳頭放在胸口,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麽……”美作臉上帶笑,“我現在就起身前往岐阜報信,去報什麽信我不能講。如果我的信送不到岐阜,我就切腹自盡,決不再踏入三河半步。”

德姬仍然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那麽,我的話說完了,您有什麽口信,需要我帶給您父母?”說完,美作又啪嗒啪嗒地搖著扇子,笑了起來。

德姬控制著感情的波瀾,坐著發呆。信康一馬當先、高聲呼喝的身影突然又在眼前閃現,他身處險境,可有危險?美作出使岐阜,是去向信長求救兵,這一點誰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