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下布武 三十三 高天神城

岐阜千疊台大堂內,信長正在為上杉謙信的使者山形秀仙舉行酒宴。信長早就料到,謙信派來的使者是來興師問罪的。

天正二年三月,武田勝賴再次出兵遠州,但當家康行軍至駿河田中城,武田軍不知為何卻突然撤回了甲州。

謙信認為,那是因為他出兵至白雪覆蓋的信州,從而在背後支援了織田、德川兩家。因此,信長也當依約在美濃行動,趁勢攻打甲州軍。但信長卻按兵不動,上杉因此指責他不守信義,只好解除兩家的同盟關系。

上杉的使者一直在追問信長為何不出兵。信長解釋道,近畿一帶尚有許多事務需要處理,中部和四國地區也不容忽視,因此無法分身,並無他意。他許諾今秋必會出兵攻打甲斐,並請使者回去後美言幾句,以平息謙信心頭怒火。隨之舉行了這個酒宴。

秀仙好像對信長的解釋較滿意,興奮地頻頻舉杯:“我家主公正如各位所知,是位忠義無比的武將。所以,一旦有不守約之事,必然火冒三丈。但鄙人卻因此認為,他是位值得信賴的武將。”

“我知道,才請你在謙信公面前美言幾句,我確是有苦衷。”信長一邊說,一邊不斷勸酒,然後便退入了內庭。

謙信的確發火了,但信長卻不認為自己有過錯。信長打心眼裏瞧不起越後。信玄在世時,信長被迫和謙信緒盟,但現在武田氏大將乃是勝賴,形勢完全不一樣了。只要和謙信相安無事即可。謙信人道企圖勾結勝賴,信長看似熱情招待,以緩和謙信的怒氣,卻並未真正重視這個問題。

“啊呀,好累。真頭疼。”信長回到內庭,一邊任濃夫人為他脫掉外衣,一邊嘆道,“給我擦汗。”

信長寵愛的侍童蘭丸利落地替他擦拭著身體。濃夫人等蘭丸擦完,說道:“妾身有事對您說。”

“機密大事嗎?那麽謹慎。好了,你們都退下。夫人有話要說。”他邊說邊坐下,“何事,阿濃?”

室內只剩下他們二人後,信長又恢復了往日的頑劣作風,“越後已讓我夠累了。我可不想聽煩心事。”

濃夫人毫無笑意。她的聲音平靜如水:“是麻煩事。隨德姬去岡崎的小侍從被殺了。”

“什麽?小侍從?”

“是。”

“是誰殺的?是家康還是信康?”

“信康。德姬當時在苦諫信康。”

“其後怎樣?”

“信康被激怒,將怒氣發泄到小侍從身上。”

“不無可能,突然就被殺了?”

“他說小侍從愛搬弄是非,攪得家中不安寧。用刀插進小侍從嘴裏,然後拳打腳踢。”

“嗬?”信長一愣,死死盯住燭台的燈光,“信康醉了?”

“是。”

“哦,接下來呢?”

“從德姬送過來的書函看,信康立刻出發去了濱松,但因為武田家的奸細尚在城內,便不能掉以輕心。”

信長沒有回答,而是哈哈笑了:“一個是大賀,另一個是築山夫人。哈哈。德姬不是個好媳婦。”

“也許吧。”

“居然說婆婆的惡言。可以想象,信康有多憤怒。”說完,信長突然嚴肅地凝視著空中,“今日之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不聞不問?”

“過問此事,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對我信長而言,德川比上杉重要得多。”

“但萬一德姬遭遇不測……”

“那也沒有辦法!”信長語氣嚴厲,“更重要的是,濱松也已派來密使。”

“濱松?是家康嗎?”

“正是。此事不可兒戲。勝賴假裝撤兵,但立刻又殺回遠州。”

“啊?又回到遠州。”

“此中定有玄機。勝賴知道上杉對我不滿,他可能勾結越後。謙信人道雖重義氣,卻無天下之志。他更看重虛名。勝賴顯然相信謙信不會從背後進攻他,才放心大膽重回遠州。”

“密使怎麽說?”

“當然是托我直接出兵援助濱松。”信長說完,猛地躺倒在地,“阿濃,揉腳。”他伸出雙腳,讓濃姬替他搓揉。

濃夫人不慌不忙替信長捏著腳。信長也只有在濃姬面前才這麽放松。半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問道:“信康生德姬的氣,卻將怒火發泄到小侍從身上,是嗎?”

“是。函上是這麽寫的。”

信長默默地盯著濃姬,走廊下吹進來習習微風,門簾輕輕晃動。“阿濃。”

“您想好對策了嗎?”

“胡說,我根本沒考慮那件事。”

“抱歉,妾身說錯了。”

“武田氏的滅亡之期已不遠了。”

“您在想那件事?”

“正是。勝賴太狂妄了。比我信長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