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下布武 十七 少主除奸

信康的身影消失了,減敬依然跪在那裏,一動不動。他的腦海裏反復出現信康和勝賴的身影。在減敬心中,勝賴是個值得依賴的主子,信康則是個可怕的敵人。從年齡上看,信康不過是個孩子。他曾問自己,為什麽那樣怕信康,卻發現理由十分模糊。信康那犀利的眼神,讓人想到展翅飛翔的鷹。

它在空中傲然盤旋,一旦地面有風吹草動,立刻就會降落下來,不由分說地將獵物撕碎。好不容易等到了勝賴的親筆信,他覺得應該立刻離開岡崎城,固然有遺憾,但若繼續留在城中,就有可能被鷹的利爪撕碎。再也不能輕舉妄動了,必須裝出害怕信康的樣子,讓城內的人以為他只是個膽小的郎中。

“減敬先生,你怎麽了?”阿琴終於發現了蜷縮在房間裏的減敬。

“這……我壞了少主的心情……”

減敬故意心驚膽戰地想要站起來,卻又縮下了,“阿琴,請……請向夫人求情,求她替我向少主道歉。拜托了。”

“你怎麽了,減敬先生?”

“我的腰扭了,只能爬著過去。少主……少主大概還在生氣,我很害怕……”

阿琴看了看周圍,悄悄扶起了他。減敬指著夫人的臥房,又顫抖起來。

阿琴依言將他扶到築山夫人房中,減敬立刻示意築山夫人屏退其他人。其實無須減敬示意,他一走進臥房,下人立刻習慣性地離開了。

半刻之後,減敬從房中走了出來,臉色蒼白地離開了禦殿。該做的都已做了。信康既已視減敬為敵人,為了信康能與勝賴聯手,減敬對築山夫人說,離開岡崎恐是唯一一途。令減敬吃驚的是,他說完後,築山夫人居然非常順從——她的心已經飛到了甲斐。

菖蒲被信康的真意感動,將一切都坦白了。同樣,減敬若如實訴說自己的一片苦境,想必勝賴也不會阻止他回去。但他還是裝作戰戰兢兢的樣子,仿佛荒原上的野草般搖搖晃晃向城門走去。

在岡崎做探子,每一天都處於生死線上。減敬感到全身如同虛脫,但現在不容如此。他走出築山禦殿的大門,暗暗提了一口氣。日色偏西,涼風習習。還有一刻就要入夜。減敬一邊想象著今夜的星星該有多麽美麗,一邊告誡自己,天黑之前這一刻萬不可疏忽大意。

出了大門,減敬立刻轉身向本城走去。倘若信康的人想要殺他,也絕不會在本城,而應該在護城河邊,或者住處的入口等處。因此,減敬認為走之前還應再見一次大賀彌四郎。彌四郎的住處現在城內,減敬覺得一生最危險的時刻,應該在彌四郎家裏度過,那裏是最安全的。“這彌四郎,白撿了堆好果子。”

誰都不可能識到此話中的意味。減敬大步走進大賀彌四郎的宅門。

彌四郎剛剛往吉田城搬運完糧草,回到家中。“減敬?來得正好。進來進來。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吧?”

“您最近公務繁忙,不敢前來打擾。”

“哦?我們今日暢談無妨。我公事已畢,正好要歇息歇息。你今日就在敝處用飯,我吩咐下人去做。”彌四郎說完,屏退了下人。

“家康終於要開始走向自我毀滅的戰爭了。”彌四郎壓低聲音,笑道。

“大賀大人。”減敬眼神淩厲,“我想於今夜離開岡崎。”

“噢,為何?”

“我被信康識破了。”

“哪一事?你的風流韻事,還是……”彌四郎表情扭曲地笑了,“你太沉迷於與夫人的情事。”

減敬故意輕輕咂了咂舌:“關鍵時刻到了。密函已送到夫人處。”

“已送到了?”

“主公完全接受了夫人的條件。您也將成為一城之主。在此之前,切不要有任何差錯。”

減敬逼近了一步,彌四郎如釋重負般拍了拍胸脯。

“我眼前仿佛再現了一個家族衰敗的古老故事。”大賀彌四郎一邊輕輕搖著扇子,一邊警惕地打量著四周,“夫妻不和,導致後庭之亂……這是德川家破滅的征兆。你說呢,減敬?”

“您的結論為時尚早,大賀大人。”

“不,在命運面前,人無能為力……我終於明白了。坦率說,主公來岡崎城監督城池修繕時,我大大吃了一驚。我擔心我們的事……也許主公意識到了命運正佑護我們。”

減敬對此不置可否,他平靜地坐著。

“吉田、濱松二城,本就不是主公的。我以為他回到岡崎是要鞏固自己的霸業,若是那樣,我們可就完了。但他修完城池,突然決定遠征駿府,如果不是他被天魔迷惑,又能作何解釋?”

“是。”

“駿府本來就不成問題。主公也說要立刻從駿府撤回,他還說之後進攻山家三方眾的戰鬥將直接決定德川家的命運。減敬,你回甲斐後,立刻向勝賴公稟報此事。這是一份很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