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下布武 十五 惡子惡行

家康站在本城南面的角樓上,一邊伸手指點著風呂谷、籠崎和小船塢,一邊向信康解釋攻守戰略。萬一敵人從南面攻來,就應當死守菅生川上的橋……以此假想為前提,家康詳細地解釋著,信康兩眼放光,不住點頭。父親在軍事策略上,確非等閑之輩。但要論武藝,他或許在父親之上。

家康暗想心事,口中說道:“今年就讓你初征吧。”信康頓時喜笑顏開,答道:“請讓我去吉田城,父親!”

家康爽朗地笑了:“若在吉田城失敗了,如何是好?岡崎豈不成了一座孤城?”

“不不,只要父親在,岡崎城則無虞。信康決不會讓父親失望。”

“三郎,凡事不可性急。你人生的道路還長著呢。”

“雖如此說,但人一生中的十五歲卻僅此一次呀。”

家康驚訝地打量著兒子:“好吧!但出征不得防守,只可進攻。你依托吉田、岡崎二城,去與善戰的武田軍一決高低吧。來,我們下去。還有,你今天可以去內庭歇息。”

“不。”信康條件反射似的回答道,跟在家康身後,下了角樓,“父親連戰服都沒脫下,兒子怎能獨享清閑呢。”

家康又笑了。白日裏,他還氣哼哼地跑到菖蒲的房間中去,現在卻又雄心壯志。若能夠親自調教好兒子,便是多了幾條臂膀。但是眼前緊迫的形勢容不得他,每日東奔西走,他根本無暇顧及信康。

城池的修繕總算告一段落,他準備於五月初五離開岡崎,途中檢視一下吉田城的守備,經濱松,如疾風般越過大井川,攻入駿河。一戰便可知信玄死去的消息是否屬實。如消息屬實,就可以立刻攻打山家三方眾。總之,最重要的是奪回二俁城,然後攻下長筱,牢牢控住甲斐的出口。家康為此已作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付出多大的犧牲也在所不惜。

雖已是日頭西斜,各處工場仍是一片繁忙景象。“三郎,你去查看查看馬廄。我先在此歇息片刻。”

家康登上留下童年記憶的風呂谷前的河堤,微笑著目送信康和親吉昂然而去。

風聲已逝,樹木靜悄悄的。天已近傍晚。木槌聲和民夫的吆喝聲聽來更加清晰。家康在身邊的樹樁上坐下,遙望著風呂谷中遍野的棉花。他知道,那棉花種子是現居三道城的母親嫁到城中時帶來的。那時的城主是父親。後來城主變成了家康,而如今又變成了家康的兒子信康。接下來又會是誰站在這裏沐浴著夕陽呢?不知信玄是否已死,但家康逐漸意識到,自己有一天也將從這個世上消失。

“大人。”家康正沉浸在回憶之中,忽然從身後傳來清澈的叫聲。他緩緩回過頭去,問道:“誰?”

“奴婢是德姬夫人的貼身侍女小侍從。有事想對大人說,便過來了。”

家康謹慎地望著單膝跪在地上的小侍從。要強的面孔,像極了以前在家康身邊的可禰,或許那是尾張女子共同的長相。“我記得你。何事,剛才為何不稟報?”

“請大人見諒。奴婢想單獨稟報大人,便在此等候。”

“此說法欠妥。今後不許如此。有事一定要先托人通報。好了,你究竟有何事?”

“這……”

小侍從謹慎地打量著四周,確認無人後方才輕聲說道:“有人想侵占這座城池,請大人小心……”

“是傳言?”

“是……是。”

“想侵吞這座城池的大有人在,因此我才來修復。不必擔心。”

“但是……想侵吞這座城池的人,不在城外,而在城內——”

“這也是傳言?”家康緊皺眉頭,攔住了話頭,“如果是捕風捉影,就不必說給我聽。或者,你有確切的證據?”

小侍從自信地微笑了:“奴婢不過是從織田家陪嫁過來的使女,稟報這些傳言,就已越分了,請大人明鑒。”

“哦。那麽,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仔細盤查嘍?”

“請大人明察。”

“城裏有內奸?若只是女人之間的傳言,我不必聽。”

“是。但事關少主……”

“事關少主?”家康有意吃驚,然後呵呵笑了,“你是擔心那種事?”

“是。”

“你認為我還未意識到那種事?”

“啊?”

小侍從睜圓了眼睛。家康繼續道:“我知道。正因為知道,才保持沉默。”

家康的語氣如此鄭重、自信,小侍從禁不住大吃一驚。

“我不是瞎子,之所以親到岡崎城來監督城池的修繕,就是因為隱隱感覺到了那些風議。”

“大人已知?”

“原本不知,來之後就明白了。信康背後好像有人操縱……但這不是你分內之事。聽見了嗎?你是德姬的侍女,你的職責就是要好好照顧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