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亂世孤主 二十 浴房交鋒

松平廣忠坐在自己房裏,叫來了傳聞中的那個女子,讓她為自己捶腰。回到內庭之後,猛躥上來的酒勁讓他停止了咳嗽,從胸部到腰部都溫暖起來。他微閉著雙眼,有些恍惚,在他身上遊離的手指讓他再次想起了於大。

短短幾年,於大似已成了廣忠的一部分。這種感覺在散去之後才有了痛切的體會。不只是感覺短了一只胳膊,他的五臟六腑似都被人抽了去。

他輕喚了一聲“於大”心頭一熱,流出淚來。家臣們都責怪他像個女人。但指責愈多,他對於大的思念愈強烈。人一生不管接觸多少女人,但痛人肺腑的真愛卻只有一個。他便遇上了這麽一個讓他難舍難棄的女人……

當然還有一個側室阿久。在阿久房裏,有竹千代同父異母的哥哥勘六,以及與竹千代同年同月同日生,為了不妨礙竹千代之運,尚在繈褓之中便被迫出家的惠新。但自從於大離開之後,他從未去過阿久的房間。

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自己對不起於大。不只是他一人在忍受孤獨,於大也在另一個地方……想及此,他便愈發孤獨,並想借此減輕心中的悲哀。只有這樣,他才能稍稍心安。

人的情緒會發生混亂,而且猝不及防。但是,家臣們不懂這一點。“我廣忠已經不再是你們的玩偶。”他懷著這樣的情緒,飲酒過量,然後和侍女阿春……那一天是去年年末臘月二十六。

為了慶祝竹千代的生日,他和須賀推杯換盞,還談到了於大。天氣越來越冷,休息之前,他決定先去沐浴。外面冒著白色的寒氣,而沐浴池裏的霧氣卻比外面寒氣還要濃。

今晚,於大在做什麽?他裸身進入池中時,突然想起了於大,一陣恍惚,於大的影子從水汽裏冒了出來:“讓奴婢來給您搓背吧。”

“啊!”

廣忠突然一凜,抓住了那個女子的手。女子全身顫抖,和剛從刈谷嫁過來時的於大一模一樣。

“你是於大,是嗎?”

“不,奴婢叫阿春。”

“不,你是於大。”

“不,大人,奴婢是……是阿春。”

“你還狡辯,明明是於大!”

……

廣忠讓阿春為自己揉著腰,恍恍惚惚想起了當日的事情。

“城主在哪裏?正家要借浴房一用……”雅樂助的聲音打破了走廊的寧靜,傳了過來。

廣忠輕輕按住阿春的手,側耳傾聽。正家似乎在尋找須賀嬤嬤。而須賀從某處慌忙迎了出去。二人在說什麽,但聽不清楚。

“若是在居室,無須你帶路,主臣如魚水,這是岡崎代代相傳的規矩。”正家的聲音漸漸近了。

“稟報城主,酒井雅樂助大人求見。”須賀在門外跪稟道。

廣忠皺了皺眉,大聲道:“不用阻攔,讓他進來。不是說主臣如魚水是岡崎的規矩嗎?”阿春正要慌忙退下,廣忠道:“無妨。繼續給我揉腰。”

雅樂助面帶笑容跟在須賀身後進來,然後慢慢坐下,施了一禮。

“你想沐浴?”

“是,喝多了。這種時候,只有洗洗才……”

“誰說的?”

“石川安藝。據說是從馬夫口中聽來的。”

廣忠扭頭苦笑,“我現在正用著浴池呢。”

“是啊,這裏很不錯。”雅樂助毫不示弱,他緊緊盯著阿春,從她的側面、肩、腰一直看到膝部。不管是身高還是體型,這個女子和於大都很像。此時她戰戰兢兢低著頭,因而看不見她的眼睛,但皮膚的細膩以及衣領處的柔嫩,都令人想入非非。

雅樂助看了一眼神情慌張的須賀嬤嬤,毫無顧忌地問:“她叫什麽名字?”

“叫阿春。”

“出生怎樣?”

“生於賀茂郡的廣瀨,和巖松八彌是親戚。”

“和八彌是親戚?”巖松八彌今日還在門房當值,人往那裏一站,如石頭一般結實。他在小豆坂一戰中被射瞎了一只眼睛,從此便被稱為獨眼八彌。

“和獨眼是親戚……”雅樂助再次細細地端詳了一番阿春,回頭對須賀道:“你可記得自己的職責?”

“負責管理內庭的侍女。”

“哦,既然你負責,難道你眼瞎了嗎?”

“啊……可是……”

“既然看見了,為何不處置她?任由侍女胡來!你對得起城主嗎?”他厲聲責問。

“別拐彎抹角了,正家。我還沒來得及收她為側室呢。”廣忠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看廣忠坐了起來,雅樂助緊緊盯著他。“城主此言差矣。您把她喚到身邊侍奉,在下若不過問此事,實在無顏面對家中眾老臣。”

“何不視而不見?”

“既看見了,便不能視若無睹。城主說話太輕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