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 線

葉雨荷好一會兒的工夫竟不知身在何處,看著朱高煦卻像是什麽也沒有看到。

江南雨、離亭燕,哀傷別離片片,卻都及不上她心中那刻的淒然。

她那一刻,好像突然站到了柳下橋頭,看著秋長風一步步地走向無邊的黑暗,想追,卻無力;想喊,卻無言。

朱高煦說得那句話,變得虛無縹緲,遊蕩在天際,卻又夢魘般迫到她的面前,用死波不起的平靜道:“我朱高煦、根本沒什麽夕照。一切,都不過是謊言!本王獻給脫歡的那夕照,是假的!”

話語雖輕淡,可葉雨荷實在不堪承受。

她從未想過,在她最有希望的時候,朱高煦會給她如此致命的一擊。

燈芯微爆時,秋長風開口道:“雨荷,你不要擔心……”他神色依舊平靜,似乎這天底下很難有什麽讓他心驚的事情,就算他知道夕照是假的,就算他知道一切不過是騙局。

秋長風的一句話將葉雨荷拉回了人間,只感覺臉頰冰涼一片,她才知道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茫然向秋長風望去,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有著海般的關切,又望見秋長風遞過一方手帕……

藍色的手帕已泛黃,記憶著歲月的蒼白流逝,手帕上的秋蟬卻還能栩栩如生,宛若清晰的當年。

春詞仍在,只有半闋,哀婉依舊——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葉雨荷見到那手帕的時候,再也忍不住哀慟,不抓手帕,卻一把抱住了秋長風,嗚咽淚下道:“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她像對朱高煦怒叱,又像對秋長風哭訴。

她這才發現,原來很多事情她都不懂——不懂得心痛。幼時不懂愁,這才將秋蟬繡在春詞上;長大了不懂憂,這才不記當年如水的往事;絕境的時候不懂人,這才會將所有的期望放在金龍訣之上。

可朱高煦沒有夕照,那他給脫歡的夕照就是假的,金龍訣還剩十二天啟動,秋長風也不過十多日的性命。

錯過這最後的機會,就錯過了一生。她緊緊地抱著秋長風,不想錯過,可知道緊緊地不舍擁抱,卻不過是絕望地無奈放手。

不知許久,葉雨荷才感覺有手帕輕輕為她拭去了淚水,聽秋長風道:“雨荷,我們……還有機會。”

葉雨荷霍然擡頭,望著秋長風哽咽道:“你到現在……還要騙我?你為何還要騙我?”她心中恨,並非恨秋長風的欺騙,卻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朱高煦望著葉雨荷的憂傷,本是冰雪般冷酷的臉上卻帶了幾分異樣,長嘆一口氣道:“我就說,這事不能告訴她,若是說了,她根本無法幫忙再找夕照。”

葉雨荷一震,失聲道:“什麽?你還能找到夕照?”

朱高煦淡漠道:“我若不能找到夕照的話,也不會來找秋長風。你以為我喜歡看你哭哭啼啼的樣子嗎?”

葉雨荷又驚又喜,不信,卻又不想不信,急道:“夕照在哪裏?怎麽去找?什麽時候能找到?”

她一連三問,朱高煦卻根本沒有回答,只是眯縫著眼睛看著油燈,沉聲道:“你若參與進來,必須和秋兄一樣的沉穩,少說多想,不然你還是莫要參與的好,若壞了大事,誰都救不了我們。”

葉雨荷雖不滿,但念著夕照的事情還是點了點頭,轉望秋長風,目光露出詢問之意,她對很多事情並不明白,希望秋長風能給個解釋。

秋長風只是看著朱高煦。朱高煦亦是望著秋長風道:“你什麽時候知道本王手上的夕照是假的?”

秋長風目露思索道:“追蹤谷雨的路上……本來我也不能肯定谷雨帶著夕照向哪裏走,但那時候,漢王偏偏在搖頭的時候悄然向右邊的山路指去。”

若是龍騎在場定然會大為奇怪,原來當初他們追蹤到谷雨並非是秋長風的判斷,卻是因為朱高煦的指引。

秋長風輕咳幾聲,再現疲憊之意道:“我們按照漢王的指引果然遇到了谷雨。這就讓我奇怪,谷雨既然決心背叛漢王,漢王怎麽可能碰巧尋到谷雨?”頓了片刻,秋長風澀然道:“我經歷了這麽多案子,發現巧合多半都是有人在刻意地安排,能解釋我這個謎團的只有一個可能,這件事是谷雨和漢王演的一出戲。”

葉雨荷驚駭莫名道:“什麽?他們演戲?為什麽?”她明白後果,推測前因,話一出口後就想到答案,低聲猜測,道:“谷雨勾結也先是假的?”

朱高煦冷哼一聲低沉道:“也先還沒有能力讓我手下的二十四節叛變。”

秋長風推斷道:“但也先以前顯然曾收買過谷雨,讓他背叛漢王。谷雨忠心耿耿,回轉後把此事告訴了漢王,漢王將計就計地演了這出空城計,用意當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