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風起隴西 第25章 朱門酒肉城頭冷灶

涼州城,城墻上一排明亮的氣死風燈,燈影下士兵來來回回奔波著,白日一場血戰讓大夥又樹起了信心,突厥人也沒什麽可怕的嘛,不過是兩個胳膊一個腦袋,箭射過去一樣得死,刀砍上去腦袋一樣搬家。

元封身上的鎖子甲已經浸透了血,呈現出一種暗黑的光澤,有王威坐鎮指揮,他這個副防禦使便可以親臨一線廝殺了,這一天元封自己都記不得殺了多少人,那把從獨一刀手裏搶來的金柄長刀已經砍出了十幾個豁口,不是刀的鋼口不好,實在是殺人太多。

元封沿著城墻走過去,沿途的士兵看見他都恭恭敬敬的行禮,張大人身先士卒的光輝形象已經深入到每個人的腦海裏,當兵的最敬佩這種鐵血漢子,跟著這樣威猛的將軍打仗,心裏有底。

忽然一名士兵指著城下喊道:“將軍您看!”

元封趴著垛口望過去,原來是十幾個突厥士兵趁著夜色過來搬運傷員,這一戰實在慘烈,涼州城下起碼堆了一萬人,這裏面不全是死人,還有相當一部分傷員,天寒地凍沒有人救治,就這樣呻吟著等死,想來也算可憐。

周圍一幫弓箭手立刻張弓搭箭要射,元封伸手攔住:“且慢,拿燈籠來。”

有人取過一盞燈籠,元封找了一杆長矛挑起來道:“給他們照個亮。”

其余士兵便依樣畫葫蘆,挑起燈籠給城下搶運傷員的突厥人照亮,那些突厥人一開始還以為守軍要射他們,嚇得剛想跑,卻發現對方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這才放心的搬起傷員來,臨走還對著城墻上用蒙古人的禮節施了一禮。

有士兵問道:“將軍,讓這些突厥狗凍死多好,何必放他們一條生路?”

元封道:“他們冒死救護戰友,這份同袍情誼值得尊重,再者說傷員對軍隊的拖累很重,能給他們增加一些負擔,咱們何樂而不為呢。”

眾軍兵聽了皆贊服張將軍睿智。

元封道:“他們只敢偷偷摸摸來,救回去的人畢竟有限,不如讓他們光明正大的來救人,來人啊,拿筆墨來。”

一會兒筆墨拿來,元封撕了一幅戰袍寫了幾行字,栓在箭上往突厥軍前哨射去,那廂接了信件飛報王帳去了,又過了一會,果然有數百名不帶武器的突厥士兵前來搬運傷員,元封吩咐守軍仔細戒備,倘若敵軍膽敢不守約定靠近城墻就當即射殺。

布置完了這些事情,元封才返回城內,府衙裏正在召開慶功宴,按說戰爭才剛剛開始,不該這麽早慶賀的,不過曹俊以為,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今日以微小的損失取得如此重大的勝利,殺傷了大量敵軍有生力量,照這樣下去敵人定會不戰自敗,所以很值得慶賀。

走在漆黑的路上,腳下不斷打滑,積雪已經結成了冰,路旁簡陋的棚子裏,難民們在瑟瑟發抖,走出一段距離便會看到幾具僵硬的屍體倒斃在路上無人問津,官府忙著打仗,哪有精力管這些難民,甚至連個施粥的地方都沒有,元封的賞銀已經全部用來買糧食和棉花布匹了,可還是遠遠不夠,一來難民太多,二來物價飛漲,他那點銀子實在買不了多少東西。

看著這淒慘的一幕,元封心中黯然,路邊一具僵硬的屍體旁,兩個衣著單薄的小孩正在脫著死人身上的衣服,想必也是冷的狠了,元封剛走上去,他們就嚇得縮在一旁,元封卻並沒有呵斥他們,只是將懷裏吃剩的幹糧拿出來輕輕放到孩子的手裏,轉身離去了。

元封到場的時候,酒宴已經進行了一半,雖然時局緊迫,外面的難民缺衣少糧,府衙內卻依然是爐火溫暖,醇酒美人,烤全羊金黃燦爛,葡萄美酒夜光杯,曹俊喝得酩酊大醉,懷裏抱著兩個美人分明就是曹延惠的愛妾,看到元封進來,他便高聲喝道:“小張來晚了,罰酒三杯。”

眾將也都喝的面紅耳赤,聽到曹俊這樣說,都跟著起哄,元封卻不接酒杯,拱手道:“卑職有一事相求?”

曹俊暈乎乎的說道:“但講無妨。”

元封道:“請大公子下令開官倉放糧,賑濟百姓,制止糧價飛漲,法辦哄擡物價的奸商。”

曹俊大手一揮:“準了!”

元封這才接過酒杯三幹三杯,道:“多謝大公子!”

宴會繼續進行,武人們聚在一起,再加上曹俊這個酒色見長的領導,自然是烏煙瘴氣,猜拳行令,喝酒發瘋,夾雜著舞女的嬌笑聲,整個大廳裏只有元封一個人身上還穿著盔甲,顯得格格不入,坐了一會兒,他覺得這裏的氣氛實在不適合自己,便推脫上城巡查,告辭去了。

騎著戰馬在城墻上走了一圈,天氣寒冷,城下那些哀號的傷兵已經不再呻吟,想必都已經凍死了,一陣西風吹來,刮在臉上如同刀割一般,元封下意識的將大氅的領子豎起來,忽然他看到垛口邊一個年輕的士兵正握著長矛監視敵情,這個士兵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軍服很不合身,臉上還掛著清鼻涕,手上連雙手套都沒有,就這樣佇立在風口,稚氣未脫的臉上洋溢著和年齡不相符的豪邁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