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鑄戈為犁

是勛跟盧洪那麽多年的交情了,那家夥究竟有多大能量,體會得比是復要深得多。想當年趙達囂張跋扈,竟敢踩到是勛頭上來,結果被是勛玩了個首身分離。殺雞駭猴,盧洪是真給嚇著了,從此與是勛暗通款曲,私底下給他傳遞了不少情報。你說這人如此敏銳、謹慎,他就想不到自己有可能起意殺人滅口嗎?

是勛知道,盧洪暫時還動不了自己,因為他名聲太臭,而自家聲譽太好,就算拿出實打實的證據來,也不會有人相信。再說了,他已被驅出內廷,還能通過什麽渠道上達天聽?跟禦史台或者什麽別的部門就會給堵回來。

可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只要盧洪手捏這些證據來要挾自己,終歸是懸在頭頂的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說不定哪天形勢有變,他就要跳出來跟自己為難啦。所以是復提議刺殺盧洪,是勛表面上反對,其實倒也樂觀其成——你要真殺得了,那是最好,省我多少的事兒。

只是“未慮勝,先慮敗”,盧洪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政治生命已經結束了,就算再怎麽要挾是勛,也終究不可能再返回洛陽來,他現在只想保住殘生,於願足矣。你要是去刺殺他,卻又失敗了,說不定他就會鋌而走險,要跟你拼個魚死網破哪。

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了才會拼,若還存有一線生機,盧洪不會特意要跟是勛為難,怕的是是氏一次謀殺不成,再來第二次。所以是勛才特意派諸葛誕去送餞別禮,還特意讓諸葛公休遲了一步——要是出得城去,盧洪已經掛了,那你正好回來報信,若是盧洪不死,你就一直追到廬陵去,瞧他肯不肯還去赴任。

盧洪要是真的去往了廬陵,說明他還抱有最後一線的希望,那麽是勛就趁機讓諸葛誕把希望給他呈上——就是那一襲綈袍。

是勛在袍子裏夾了一張紙條,上面只有八個字:“衣莫若新,人莫若故。”語出《晏子春秋》,意思是:“衣服的新的好,朋友還是舊的親。”

話說這一手還是跟《三國演義》學的,關羽掛印封金去尋劉備,曹操特意灞橋贈袍,以留日後相見的余地。是勛的意思,我還是顧念往日交情的,我不會把你往死裏逼,你就老老實實地跟廬陵呆著好了。

盧洪得袍見字,當即明白了其中含義,於是就笑對諸葛誕說:“小兒輩無禮,是公恩厚。”我知道你未必真想殺我,估計是你那混蛋兒子出的主意,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讓我得好死,我就不會來騷擾你。

是勛這些天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也一直懸著心呢,一直等到諸葛誕回報,描述了盧洪當日的表現,復述了那一句話,這才終於心中大石頭落地。他警告是復,這事兒到此為止,你別再出什麽妖蛾子了。是復喏喏而退——他倒是真想把盧洪置之死地而後快,可是終究山高水遠,派人跑那麽老遠去執行暗殺任務,失敗的可能性實在太大啦,一旦失敗,就怕事情會徹底無可收拾。算了,再等機會好了。

待到甘寧被檻送洛陽,朝中早有決斷,當場釋放,命其著袍服謁見曹髦。然而甘興霸就是那麽犟,梗著脖子一口回絕:“吾君見在永昌,安有他君可拜?”消息傳到曹髦耳朵裏,小皇帝勃然大怒,便命人將甘寧斬首棄市。

是勛站出來為甘寧求情,說:“昔伯夷、叔齊恥食周粟,不以周武為君,而武王獨能寬宥之。今雖以夷、齊為忠厚君子,然誰不言首陽之事為非,而目周武為篡僭者耶?前已有詔,開城者赦,逮其歸洛而殺之,無可顯陛下之寬仁也。甘寧之語,若視為忠,則忠臣安可顯戮?若視為狂,則聖天子何必怒一狂夫?”

曹髦本來就不是一個殺戮心很強的君主,聞聽此言亦頗有理——是勛嘴裏的話還有沒理的嗎?沒理也給得你攪成有理啊——於是便命將甘寧暫且拘押、囚禁起來。

是勛還特意跑去見了一趟甘寧,相相這位著名的“錦帆賊”究竟是何等容貌。等見了面一瞧,嘿,果然好一條壯漢啊。二人略略相談,甘寧就問了:“前馬幼常來,吾雲恥食魏粟,彼乃曰贈吾一二海舟,可使自去。無得食言乎?”

是勛笑道:“若拜天子,自可縱放;今不肯拜,只為囚耳。”甘寧連連搖頭:“不拜。任憑囚禁。”

是勛說那你就安心在牢裏呆一段時間,等天子氣消了,你就有機會出海去啦。甘寧斜眼瞟著是勛:“聞魏主欲殺寧,是公諫阻。吾與是公初識,何厚之甚也?”是勛笑道:“雖然初識,聞名已久。天下壯士正不多矣,安可擅殺?”甘寧皺眉道:“是公恩厚,寧愧受矣。然終不降魏室。”是勛心說隨便你,打個哈哈就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