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違天不祥

歷史有時候相當荒誕,因為歷史是由人所編織的,而其中每個人的眼界都極有限,每個人的欲望不盡相同,經緯交織,再加上很多偶爾因素的影響,遂使後世讀史者茫然失措,莫知所以。於是最終就只得歸咎於行事之人,或者某某人瘋了,或者某某人智在中人以下——其實勝者未必真的智謀過人,敗者也往往並沒有那麽不堪。

即以成都朝堂上的政變論,即便參與其事,若非深入核心,並且多方求證,明了每一個細節,恐怕都是很難捋清其脈絡的。便如千裏之外的是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比旁人更多紙上政變的經驗,對此便仍然一頭霧水,幾疑身在夢中。

想當初李嚴為吳懿謀劃,就明確地指出過兩點,說將軍你只要把握住這兩點,則大事必可成也。首先第一點,是要掌控住禁衛部隊,則一旦事發,可以穩妥地控制住所有重臣,勢力輻射,整個成都城都可穩固。

蜀漢禁軍,原本掌握在兩個人的手中,一是多年擔任劉備“主騎”的趙雲,二就是大舅子吳懿。為此,吳懿指示少府王謀上奏,說新近募得兵卒七千,屯紮雒縣,當使重將撫循、訓練——適此任者,舍趙子龍而誰歟?關鍵那時候劉備病臥內廷,還等著劉封歸來,托付大事呢,國政都由新任大將軍關羽執掌,而關雲長又實在缺乏政治鬥爭的經驗,就此便放趙雲外出。

禁軍就此徹底落到了吳懿手中。等到劉備彌留之際,想到趙雲,急命關羽召其還都,則詔書已經難出宮門啦。

李嚴指出的第二點,是要將關羽和他的親衛部隊分割開來。吳懿以退為進,奏請按前朝例,大將軍開設幕府,以其兄弟主掌都城衛戍部隊——雲長你既無兄弟,乃可命子關平、關興也。關羽一開始欣然接受,可是才剛下朝,就碰上尚書費觀,跟他說:“陛下尚在病中,而大將軍急更城守,易之己子,有擅權私兵,以挾天子之意也。吳子遠固愛大將軍也,然大將軍不當受。”

關羽讀春秋大義讀得腦袋有點兒僵化,當時就驚了,問說那怎麽辦?我應當立刻收回成命嗎?費觀搖搖頭:“朝令夕改,必損大將軍威望也。以觀計之,可命舊部暫駐城外,獨使二公子入城掌兵。將之熟兵,尚須時日,更一二月復命他將,乃可避譏也。”

——費觀字賓伯,江夏郡鄳縣人,為劉璋之婿,亦李嚴好友。後史曾載:“都護李嚴性自矜高,護軍輔匡等年位與嚴相次,而嚴不與親褻;觀年少嚴二十余歲,而與嚴通狎如時輩雲。”

關羽聽信了費觀所言,依計而行,就此把跟隨他南征的部屬全都安排在了城外,只有二子入城,擔任城門校尉——可是正如費觀所說:“將之熟兵,尚須時日。”短時間內,關家根本就無法真正掌控住成都的城防。

劉備在遺詔中任命了六名輔政大臣,分別是關羽、張飛、吳懿、李嚴、射援和徐庶。其中射援本就屬於東州派,又向來軟弱,被吳、李一逼,很快便上了賊船;張飛尚在漢中,拿不穩的只有一個徐庶。所以劉備臨終前召此五臣覲見,欲囑後事,但那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能指著才寫好的遺詔流淚。隨即一暝不起,吳皇後伏屍痛哭,關羽便取了遺詔,與其余四人出來,宣令群臣大殿集合。

這其間就產生了一個時間差,當下有宦者疾出,喚徐庶道:“皇後急召徐大夫覲見。”徐庶還挺納悶兒,心說吳皇後有事兒不找他哥哥吳懿,幹嘛找我啊?這是傷心迷糊了吧。趕緊返回寢殿,隔著簾子,就聽吳皇後問:“陛下喪儀,當如何辦耶?我是婦人,不識此禮,徐大夫教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半天,不放徐庶離開。徐元直好不容易才擺脫吳皇後,可是等趕到前殿的時候,已然塵埃落地,關雲長橫臥於血泊之中……關鍵是元從派多掌軍事,出鎮地方,在朝堂上的影響力非常有限。所屬文吏,這時候夏侯纂已死,孫乾也病入膏肓,光剩下一個簡雍,早被吳懿支使去監馬超軍啦。結果朝堂亂起,本無元從派,東州派則多數站在李、吳一邊,荊州派不見徐元直,六神無主——就沒人敢站出來支持關羽。

再說了,你就算想幫關羽,泰半文吏而已,對方刀子都抽出來了,就算冒死沖上去,又能濟得甚事?

當然啦,其中還有一派的動向也不可小覷,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瀾,甚至是助紂為虐的作用,那就是巴蜀土著。此前自關中歸來,杜瓊、譙周等人便私下散布失敗主義情緒,導致蜀吏普遍灰心失望,喪失了朝氣。如今劉備一死,瞬間的驚駭、悲痛之下,更是誰都再生不出為國拼死的心思來了……當然這一切,要到其後是勛入蜀,才通過多方調查,逐漸探明了事變的脈絡,這時候他還並不清楚。一開始還懷疑是蜀人的詭計,但再一琢磨,曹真也驗看過了,確實是張飛的首級——難道為了誘敵而故意殺一大將嗎?劉備須不是燕太子丹,張飛也非亡人樊於期可比……劉備、關羽、張飛已死的消息估計是真的,只是其中細節,此刻尚不得而知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