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婦人之言

曹操詢問曹丕,說你若是辭了太子之位,我又當以何子為嗣呢?曹丕無奈之下只好提了曹植的名字。其實曹丕素來與曹植不和,如今關東消息傳來,曹彰中毒而死,曹沖也險些喪命,曹丕本能地感覺到:幕後黑手很可能就是子建!

然而他不是真想讓位,只當曹操在試探自己,那麽無論按照親疏論,還是按照長幼論,自己之後就只能輪到曹植啦——別的兄弟多不夠格,而若提曹沖,倘若曹操追問:“汝與子建一母同胞,胡不言之,而及倉舒?”又該怎麽回答?說自己懷疑曹植是幕後黑手?根本沒有證據啊。會不會被老爹認為自己心胸狹窄,從而更加惱怒?

當時曹操只是長嘆一聲,並沒有再說什麽話,隨即擺擺手,就讓曹丕退下去了。消息通過校事傳入是府,桓範當時就評價說:“太子此舉,以退為進,實善策也。”你這會兒就不要多事,只要跟老爹把話說清楚了就好,除了表忠心外,別的話說多了都是錯——“以此觀之,儲位或可固也。”是勛同樣點頭,心說這一條時間線上,雖然沒有賈詡教他,曹子桓天性聰明,裝忠臣孝子仍然裝得很到位嘛。

他卻沒有注意到,兒子是復轉過頭去,眼神略略有些閃爍……是復所稟報的,其實絕非他從盧洪處所獲得的全部情報。

因為事關重大,這一日盧洪喬裝約見是復,把相關消息詳詳細細地向他說明白了。是復聽後微驚,隨即關照盧洪:“茲事體大,今卿毋來也,吾亦無所聞也。”你就當自己什麽都沒有說,而我也什麽都沒有聽到。盧洪點頭:“太尉固不當再涉此事……洪便告辭。”

那麽是復究竟隱瞞了哪些內容呢?原來當日曹丕從曹操榻前退下,才出殿門,迎面就撞見了自己的正室夫人甄氏。甄氏作為太子妃,又向來得曹操的歡心,故此曹操患病後,她就經常前來探視,並且親自服侍曹操的飲食起居。曹丕趁便關照甄氏,說你好好伺候陛下,覷陛下心情好的時候,多幫為夫我說幾句好話;陛下言談間要是提到我,或者提到儲位之事,你也記下來,回宮後稟報我知道。

甄氏應諾,曹丕便退。隨即甄氏端著食案進殿,伺候曹操用膳。曹操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適於殿外,子桓與汝言何?”甄氏素來孝順,也不敢隱瞞,就說:“太子欲婦恪盡孝道,以侍陛下,期陛下之疾早日得瘳也。且欲婦進言,道其知過,懇請原宥。”

曹操點點頭,隨即又問:“朕不在時,子桓與陳長文常有來往否?”甄氏回答:“太子荷監國重任,陳卿為吏部尚書,豈可無往來?然止論國事耳,未及其它。”曹操挺滿意她的回答,微微一笑道:“汝在深宮,所知卻多。”甄氏聞言嚇了一跳,趕緊伏下身子:“妾非敢探聽國事也,但在宮中,不見太子與陳卿往來,若在外朝,所言必國事也,以是揣測之。”

曹操伸手拍拍甄氏的頭,說我就是隨口一問,沒有懷疑或者責備你的意思,不必太過謹慎小心了。眼瞧著甄氏已將膳食布下,便即端起飯碗和筷子來,吃了幾口,瞟甄氏一眼,眉頭微皺,問道:“吾固儉約,亦告誡汝等,即在天家,不得過奢也。然汝為太子妃,正不必布服——子桓前載數簏絹入,得無皆為柴氏做新衣耶?”你也穿得太寒酸了點兒吧,是不是曹丕對你不好啊?

甄氏忙道:“太子遵從父命,亦向來儉樸也,即柴氏昔日,與婦穿著無二。所言輿絲帛入,未審何人所言?婦不知也。”

曹操“嗯”了一聲,面色略顯陰沉。

當時盧洪對是復轉述二人對話,就此插言解釋:“前太子初立,請以朱彥才為東宮官署,而天子不允,雲彥才放肆峻急,多與人仵,太子不當與之往來。後丁儀奏,太子常以車載簏,納彥才其中,深夜密議。天子因問太子,太子請罪雲,為後宮多貪絹衣,故載數簏入,後再不敢也……”

朱彥才名鑠,與曹丕私交甚篤,為其心腹之人——在原本歷史上,他與陳群、司馬懿、吳質並稱“魏太子四友”。這家夥雖然有才,但是心眼兒小、脾氣急,口無遮攔,經常得罪人,所以當曹丕請求讓他擔當東宮屬吏的時候,曹操一口就回絕了,還告誡曹丕少與此人來往。

然而曹丕離不開朱鑠——在這條時間線上,司馬懿、吳質都不跟他一撥兒了,陳群身為吏部尚書、朝廷重臣,需要避嫌,雙方非常默契地保持著一定距離,“四友”裏就只剩下了一個朱彥才——於是便暗中用車裝著竹筐,讓朱鑠藏在竹筐裏,偷偷潛入東宮,去與他商議大計。

在原本歷史上,鉆竹筐的是吳質,隨即為楊修偵得,稟報曹操。曹操打算親自去攔截,曹丕得信後以問吳質,吳質說沒關系,你明天再裝一車竹筐進門,我就不去了,筐中只盛絲絹,那就不怕遭到主公的盤查啦。曹丕依計而行,果然瞞過了曹操,還使得曹操疑心楊修離間他們父子,就此開始對楊德祖起了殺心……然而在這條時間線上,楊修已遭貶謫,向曹操告密的是另一名曹植黨羽——校事丁儀丁正禮。曹操並沒有親自去檢查——終究他現在是皇帝啦,一舉一動都有人關注,甚至起居郎記錄在案,不可隨意妄行也——直接去問曹丕。曹丕隨口扯謊,說只為宮中婦人想穿絹衣,所以我裝了幾筐進來——知道父皇您一向提倡儉約,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以後也不會再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