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咄咄逼人

是勛向高句麗提出三個條件,其苛刻程度較之城下之盟也不遑多讓,沛者得來聞言,不禁大吃一驚。他為了保全國家社稷,自請出使遼東,早就有了遭受折辱的覺悟,打算應對魏人種種不合理的談判要求啦,只是沒有想到——堂堂是太尉獅子大開口,任何一項條件都是他根本無法答應的。

這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呢?

得來是也知道,外交舞台上並沒有什麽真心實話可言,各種談判,折沖樽俎,雙方都要盡最大可能為本國贏得利益,坐地起價倒也是常事。可是如今高句麗處於弱勢,他是來求和的,當然不能一口否定,說我們辦不到,必須得多少找出點兒理由來,請求對方再挫挫價吧。

於是長吸一口氣,腦海中飛速回旋,隨即緩緩地回答道:“吾王既請臣魏,自當親赴洛陽,覲見天子。然今戰事初息,國家殘破,須重整頓,恐須臾不可離也,臣請代王先朝,以期後日……”先找理由拖著第一條。

“國內、紇升骨,已為王師所墮,句麗小國,城邑稀少,再無可以為都者也。且新都亦非旦夕所可造成,丸都山暫不可棄,太尉其憫下情……”第三條也先拖著再說吧。

可是對於割地一事,還真找不出什麽好理由來拖延,得來只能說:“至於馬訾水南,祖宗基業,不可輕棄,尚須稟明國王,再作區處。”

是勛冷冷一笑,逐條反駁:“汝雲國家殘破,故王不得遠離也。然汝國何以殘破?為不臣中國,擅起兵戈,以致王師撻伐。若汝王不肯朝,國家豈止殘破而已,滅亡只在旦夕!國內、紇升骨之墮,亦同理也,今不墮丸都山,而待王師墮之,悔之莫及!”你國是不是安定,有沒有地方建都,關我屁事啊?你們自己惹出來的事兒,反倒要我“其憫下情”,焉有是理?

“至於割地之事,汝既不能決,來此何為?且去問過國王,再來見吾!”

是勛是一丁點兒都不肯松口,得來不禁苦笑道:“太尉得無必滅我國耶?高句麗偏僻小邦,無可與中華上國相比,何苦逼之甚也?譬如貴人所衣錦繡,而奪貧者麻葛,所食膏肥,而奪貧者粗糲,麻葛不足衣也,粗糲不足食也,取之無益,是反傷其德也。”

是勛撇一撇嘴:“人有衣麻葛而貪錦繡者,食粗糲而貪膏肥者,若不奪其麻葛、粗糲,不凍餒其身,恐其再來。至於取之何益,用之在我,何勞爾慮?以直報怨,斯為吾之德也,何所傷耶?”

搞搞清楚,是你們先來惹我們的,也是你巴巴地跑來請求謝罪、稱臣的,給你點兒懲罰還要推三阻四,真當中國是老實頭啊,打了白打?

得來分辯道:“吾王前所行妄,今痛悔矣,是以遣臣求貢。天子所欲,蔽邦傾囊以獻,但求存社稷、全廬墓耳。人孰無過?過而能改,當予其途。天朝寬宏,太尉仁德,敢請三思。”

是勛說了:“天子所欲,非止句麗朝也,所欲郡縣之,汝欲全社稷、廬墓,豈可得耶?人有過固可使改,人而有罪,當正國法,妄以刀兵向中國,如謀逆也,即當車裂,吾今不命汝獻位宮首級,但使入朝、墮都、割地耳,何其推托若是?!”是啊,人要是犯了過錯,是應該允許改正,問題過錯要是太大,那就直接上刑法啦,甚至押赴西市斬首。你以為什麽錯都可以一句“我一定改”就能被原諒的嗎?

“所欲郡縣之”一句出口,得來徹底慌了,忙問:“此真天子之意耶?得非太尉誆臣?”是勛冷笑道:“天子使我持節以督東北,吾之意,即天子意也;即天子尚非此意,吾獨不能導之使從耶?”你還是把那些幻想全都收起來吧。

得來伏地痛哭道:“太尉固不肯留吾國,予吾等生路乎?”

是勛淡淡一笑:“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是也。”

得來心說這是啥?聽著象詩,可是怎麽這麽俗啊……於是一咬牙關,昂起頭來,手按佩劍,厲聲道:“句麗雖小,亦廣千裏,帶甲十萬,中國雖大,伐之易也,滅之恐難。壯士搏命,流血五步,而況一國耶?太尉獨不念兵戈再起,勝負難測,且中國男兒亦將血沃疆場耶?臣聞太尉當世賢達,國家重臣,豈可無憐憫之心,而欲黷武以博己功耶?是乃不仁,抑且不忠矣!”

他朝是勛瞪眼,是勛也老實不客氣地瞪回去——“中國男兒血沃疆場,好過為汝邦所擄。吾之仁,在一天下而止紛亂;吾之忠,在輔天子而定乾坤。奮戈止侵,不可謂之黷武,其憫寇仇,不可謂之為仁。至於功名,吾自得之矣,何須滅汝國以博之耶?汝雲‘伐之易也,滅之恐難’,然大丈夫處世,豈因事難而不為乎?汝若不信,且返汝國,與位宮洗凈首級,看我明歲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