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君不宜擇

對於荀攸所言“三不可立”,是勛提出了反論,他說我也同樣不敢說誰可,可是對於誰不可,卻有相異的見解:“‘嫡子在庶不可立’,關乎禮法,臣不敢妄議也。然‘兒輩在孫不可立’則未必然,昔漢昭帝薨,兒輩俱在,霍光先廢昌邑,乃立宣帝——宣帝,武帝戾太子之孫也,於昭帝亦孫輩,然終能紹繼其統,成‘昭宣之治’……“三雲‘冠者在稚不可立’,昭帝豈非稚兒耶?又非嫡子,武帝悍然而立之,漢亦因此復興也。”所以說荀攸的後兩個“不可立”,都能找出反證來,結果都還不錯。

曹操聞言,沉吟不語。曹德卻當即反駁道:“宏輔此言無理。昭宣聖君,乃能改武帝之政,與民休息,終成大業,非可以常理目之也……”這立孫、立稚,結果還挺不錯,只是偶然事件而已,不能夠作為後世的殷鑒啊。

況且——“昭帝天性聰敏,十四歲即能破劉旦之謀,若其不然,霍光必斃,漢乃亂矣,何得‘昭宣之治’?”

是勛說小孩子確實大多不懂事兒,可是成年人也未必就一定懂事兒啊:“去疾以為,昭、宣有霍光輔之,乃可更武帝之政,以成大業。然殷有箕子、比幹,吳有伍胥,趙有李牧,其君得非冠者耶?而皆不能用善,乃致國亡也。”

曹操插嘴說我還是不明白宏輔你究竟所言何意,是說“君必有德,擇賢而立”呢,還是想說必須善擇輔政大臣,做幼主的靠山呢?是勛搖搖頭,說都不是——“臣之意,嫡庶合乎禮法,不可動搖,搖則秩序亂,人心喪。然兒孫、長幼則無足論,賢與不肖亦難遽斷也。至於輔臣,有霍光斯有桑弘羊,有上官桀,弘羊等非欲謀權勢,以害光也,為其克紹武帝之政,不願與民休息耳……”

桑弘羊跟霍光爭權,並不僅僅出於對權力的貪欲,關鍵他的執政理念還是漢武帝盛年那一套,跟秉持武帝晚年與民休養生息政策的霍光完全背道而馳,所以兩派之間才會起矛盾,進而鬧出政變的大簍子來——“輔臣唯一,恐其擅權;輔臣眾而不和,亦或生亂。此人君當善擇其輔也,然非臣今之所欲論也。”

那麽我對於繼承人一事,究竟有什麽想法呢?“臣嘗讀史,感國似瓶,瓶者,口大腹深而頸小,其因而每常折者,頸也。如一世恢弘創業,人莫敢叛,二世或無德、或無才、或無威,或易為人所惑,亂斯萌矣。殷有太甲,伊尹放之;周有成王,管、蔡叛之;秦至二世,天下分崩;漢當惠帝,諸呂幾篡。若得平之,國祚至數百年,若不能平,如秦即亡也。”

是勛所說的,就是後世所謂的“二世瓶頸”問題。那麽這一問題究竟是因何而產生,又該如何禳避呢?他解釋說:“國之二世君,誠不如開創者也,然得無賢者耶,得無明者耶?而必生亂,何耶?為制度不完也。時移事易,制度更變,初則糙蕪,久而穩固,由糙至穩,其亂生矣。是故臣自陛下為魏公時,即孜孜以完善制度,正此意也……”

拐個彎子表一下自家的功勞,繼而又說了:“以誰為嗣,陛下家事,為人臣者不當妄言;用何制度,此國事也,臣必竭誠駑鈍,為陛下謀之。”

我作為魏之重臣,當然應該在制度建設方面竭盡全力,但至於你究竟把帝位傳承給誰,我就不好多說什麽啦——只要別太離譜,我等還是三緘其口為好。

曹德聞言,連連點頭:“宏輔所言是也。”所以我也不明確表態支持誰,皇帝您自己瞧著辦吧。

曹操多少有點兒哭笑不得,便即質問:“若朕所擇,卿等皆肯竭誠效命否?”不管我最終把帝位傳承給哪個兒子,你們都能象侍奉我一般忠誠地侍奉他嗎?曹德、是勛趕緊躬身表態——這不廢話嘛,那是必須的!

曹操輕輕嘆了口氣,說既然你們不想多說,那我也不好逼之過甚,咱們再來談談相關別的問題吧——“若廢子修,如何處之?”

曹德說你要真想廢黜曹昂,那就封他一個大國,讓他尊榮安養吧。他即便不入你的法眼,也終究沒有太大過錯,再加上你們父子感情向來甚篤——要是鬧出什麽天倫慘劇來,那就不好啦……曹操說:“朕自當善處子修,恐嗣子不肯輕縱也……”

曹昂原本第一的繼承人順位擺在那裏,他的政治影響力也擺在那裏,將來我的繼承人會不會認為他是個威脅啊?父子相殘是悲劇,兄弟鬩墻終究也是悲劇哪。你們給我出出主意,怎樣才能避免悲劇的發生?

順便又提起了荀攸在病榻上跟他說過的話:“公達以為,當放諸子之國,使尊容優養,不涉國事,乃可無害於社稷,亦不遭嗣位之忌也——卿等以為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