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觀其決斷

丁儀想把是復當槍使,給曹沖狠狠地來那麽一下,同時又遮掩自己——更重要是遮掩主公曹植,對於他這點兒小心思,是無咎洞若觀火。是復倒是不怕被人當槍使,也正想利用某個機會,把儲位候選人清理一下,省得自家老爹整天猶猶豫豫的,不知道往誰身上下注才好。可是這事兒太大啦,直接牽扯到太子,以及兩位皇子(曹植、曹沖),自己一個不當心,便可能惹來殺身之禍……所以算了吧,丁正禮你自家想辦法去,別扯上我——咱倆很有交情嗎?

可是又一琢磨,倘若自己不插上一手,丁儀亦心有顧忌不敢妄動,浪費了這個大好機會,多少有點兒可惜呀。不如我把它當謠言散布出去?

是勛經常用史事來教育兒子,但與別的士大夫不同,他心中還藏著日後一千八百年的無數歷史教訓呢,在兒子面前又沒有什麽防範心理,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當然啦,後世之事,隨便假托個寓言故事也就糊弄過去了。這年月的士大夫對謠言和輿論的作用研究得還並不透徹,尤其只注目於同一階層,卻往往忽視了底層民眾。是勛自然不同,他知道只要因勢利導,一句簡單的“扶蘇、項燕不死”,或者“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就能惹出多大亂子來。

有意無意間,也把這一理念灌輸給了是復。是復便利用這個契機,悄悄地把丁儀的調查結果給散布了出去——但是沒有指明幕後黑手究竟是誰。當然啦,他不是簡單地散布謠言,而是玩了半明半暗的兩手。

明的一手,他將此事悄悄告訴了曹彰,並且也在數日後寫信給丁儀,說對不住,我一時醉酒,把事兒給泄露了……倘若事後調查謠言的來源,必至曹彰而止——有了前日那句渾話墊底,曹子文還以為是復徹底跟自家一條心呢,他為人又仗義,除非生死關頭,絕不肯隨便攀扯。而作為特務頭子的丁儀,自然也不會特意揪出是復來,因為那就等於把自己也給揪出來了……暗的一手,是復微服而出,把謠言傳給了鄉民野老。士大夫若傳謠言,除非為了煽動民眾造反,否則是不會搭理老百姓的,認為他們沒有協助傳播的價值——我是為了在士人群中達成某種目的,老百姓傳得再邪乎,能有用嗎?是復卻通過是勛的教誨明白,謠言這玩意兒,只要搔到了人們的痛點,從庶民而至士人,同樣存在著多條傳播途徑。

首先是痛點問題,太子跑去白馬寺出家,此事哄傳天下,起碼這洛陽城內城外,幾乎是婦孺皆知啊。越是平民百姓,越喜歡胡唚相關天家的荒誕流言啦,而他們既然有這個興趣,又豈有不肯傳謠的道理?

再者,城外平民入城采買、售賣者亦多矣,很容易就把謠言給傳到城內來。而城內頗多各家仆傭、賓客,一旦聽聞,又豈有不向主家稟報之理啊?倘若只有兩個人爭儲位,那麽太子一黨希望此事盡快平息,必然禁止謠言傳播——可能會暗中調查;反對派害怕揪出幕後黑手也就是自家主公來,也必竭力封堵。然而目下是群雄逐鹿,士大夫們各有擁戴,哪怕僅僅出於把水攪混的目的,也肯定會有人相幫傳播這條謠言啊。

就比如說是復把消息透露給曹彰了,曹子文一琢磨,這事兒不是我幹的,也不大會是手下人瞞著我幹的,那別問啊,必丕、植、沖等黨羽所為也。我得趕緊把這謠言煽乎出去,讓他們其中之一吃不了兜著走。

通過曹彰散布謠言還則罷了,是復微服而從底層把謠言逐漸傳布出去,即便後世更嚴密更高明的特務機構——比方說東西廠、中統、軍統啥的,估計也不大可能調查得出來呀。

果不出其所料,很快的便謠傳四城,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校事不敢隱瞞,急忙密報曹操,曹操大怒,當即下令徹查。

曹操用來調查謠言的單位,並非正經朝廷監察機構,而是門下省所屬的刺奸、校事。這麽一來,丁儀算是逮著機會了,隔幾天後就把自己的探查所得打包往上一交——這可是皇帝您主動讓我調查的,不是我處心積慮想要陷害某人,證據雖然不夠確鑿,但在在指向逄紀,我查著了,我敢不據實稟報嗎?這跟鄄城王曹植真的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啊。

當然啦,你讓我查謠言的源頭,這個是真查不出來——其實丁儀認定源頭就是任城王曹彰了,但是並不打算一石二鳥,免使事態更復雜化,或者把自己也給繞進去——但我把謠言中所說的黑手給揪出來了呀。

於是曹操便召是勛前來,跟他談起此事。是勛一聽到“逄紀”二字,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說果然吧,果然跟我有所關聯……不過還好,逄元圖離開我門下也好幾年了,而且就理論上而言,我並沒有推薦他為官,所以就算他犯了事兒,我也不必要負連帶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