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欲言南事

魏軍南征交、廣,始於延康三年立秋日後。

其實對於是不是要發兵遠征,以復交、廣二州,朝中也曾經興起過一番唇槍舌劍的大辯論。有趣的是,武將大多持反對態度,曹仁曹子孝就說:“劉備在蜀,兵陳於漢中,譬如人體,南鄭為臂,成都為首,南中為臀,交、廣不過襟帶鞋襪而已。若制扼其臂,取其首級,四體自疲,交、廣士燮輩傳檄可定也。今乃懸軍遠征,以向蠻荒,雖剝其襟帶,褫其鞋襪,其人尚活,何益耶?”

兵部尚書賈詡卻說:“不然也。漢中險塞,蜀人所重,軍眾而難進,軍寡而不勝,非旦夕可定者也。滅蜀之道,在逐漸侵削,去其所衣,自然饑寒,亡無日矣。”

荀攸也贊成賈詡的意見,他說:“交、廣雖僻,北接沅、湘、洪、閩,彼地多蠻夷,易受其惑,若劉備趁勢沿江而下,江南危殆。今復交、廣,其利有三:一,安江南而厚我之勢;二,褫其衣而削敵之勢;三,自交州而西,招撫南中夷帥,可疲蜀人。故滅蜀而必先定交、廣也。”

是勛一開始不說話,冷眼旁觀,細察各人表情,很快就搞明白了曹仁等宿將為什麽要反對出兵交、廣的緣由了。一則,他們本是北地馳騁之將,最遠就殺到長江南岸而已,對於怎麽用兵南海沿岸,實在心裏沒底;二則,既然心裏沒底,便不敢自請率師,無疑功勞大多會落到黃忠等荊、揚舊將的手裏。

還是繼續積聚實力,一舉而自涼州、雍州南下,直取漢中去吧,就算不打騎兵戰,步兵戰我們也能夠一定程度上得心應手啊,不怕功勞被別人給搶了去。

眼瞧著兩派爭論不休,曹操最後詢問是勛:“宏輔何所見耶?”

是勛想了一想,建議說:“乃可兩路出兵,一伐交、廣,一取漢中也。”

聽聞此語,所有人都傻眼了。只有曹操了解是勛最深,不禁撇嘴而笑:“宏輔毋得戲言。”是勛說至尊駕前,臣又豈敢戲言?“若彼士氏,不足平也,然兵下交、廣,劉備必遣將來爭,蠻荒遠地,若長年不得解兵,於國無益也。乃可請柱國(夏侯惇)、輔國(曹仁)等兵發長安,以循南山,若取道而征漢中者,則劉備必整軍防禦,交、廣易復也。”

咱們用“聲東擊西”之計,假裝去打漢中,其實恢復交、廣二州。如此一來,曹仁你們也不會沒事兒幹,說不定還能跟蜀兵見一兩個小仗,也賺點兒功勞。

“待復交、廣,稍加休整,即作勢自交、廣而向南中。若劉備不應,即聯絡南中夷帥,以薄其後;若彼應之,乃可大軍自雍、涼南下,進取漢中。”

下回咱們再來“聲西擊東”,假裝去打南中,其實主力挺進漢中去。

曹操聞言,先略略點頭,然後卻又搖頭:“宏輔所言,深合兵法,然……兩道出兵,靡費甚大,非安妥之計也。”

是勛說至於正兵派多少人、奇兵派多少人,要消耗多少糧草、物資,怎麽調派,那就不歸我管嘍——“可請上卿(賈詡)詳度之。”隨即話鋒一轉:“要在交、廣不復,賊乃可雍、涼、荊、沅、湘、洪、閩,諸道間出,即無傷我,亦足疲我。待復交、廣,我可向漢中、南中以制敵,則疲於奔命者,必劉備也。”

魏、漢兩國的分界線上,散布著很多少數民族,即所謂的“戎狄蠻夷”。首先是雍、涼地區有羌人和雜胡,其次南中有西南夷、沅州有武陵蠻、洪閩等州有山越。如今在曹魏境內的蠻族比較多一些,倘若蜀人以交州、廣州為跳板,煽動武陵蠻和山越造反,則曹魏必然疲於應付,恐怕再也難以凝聚實力,去伐蜀中啦。若是先拿下交、廣,到時候曹魏反倒可以煽動西南夷造劉備的反,就此掌握了主動權,再取蜀中,難度系數自然降低。

曹仁他們這才明白過味兒來,好啊是宏輔,你假裝和稀泥,其實還是支持去打交、廣呀。

對於帷幄運籌、戰略決策來說,本來荀攸、是勛等人的發言權就比曹仁、夏侯惇等武將來得大,而且曹操聽了是勛所言,亦覺有理,就此才從善如流,一言以決。於是便命夏侯惇為征蜀大將軍,持節而西,坐鎮長安,假意調動周邊各郡兵馬,準備南下漢中。暗中則任命曹休為主帥,文聘、黃忠為副,陸議為參謀,調動荊、沅、湘、洪四州共三萬兵馬,自洭浦關出,南復廣州。

此外,魏延統帥東海水師,亦秘密南下,配合陸師作戰。曹操還有密旨給魏延,要他可以嘗試著直接突入郁水海口(即後世的珠江口),奇襲南海郡城番禺。

出兵正好定在秋收之期,則沿途各郡的糧獲可以不必再解送別郡、進貢中央,直接充作軍糧。一晃眼快兩個月過去了,北路夏侯惇當然早就已經到了長安,裝模作樣先調集周邊糧草,還派部將張郃率軍沿南山而巡,象是在勘測道路;至於南線,不久前剛有奏報到來,說兵馬已經在洭浦關集結完畢了,即將突入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