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立長立賢

荀攸沒有談立長還是立幼的問題,也沒有拿袁紹和劉表來作對比。其實真要類比起來,無論原本歷史上還是這條時間線上,曹操嗣子的情況與袁、劉還是有所差異的。

原本歷史暫且不論,僅這一世,袁、劉的各兩名嗣子爭奪者都是嫡子,但非同母所生,先妻均已亡故,後妻尚在,故此幼子天生的靠山穩固,嫡長所有僅僅名分而已。袁譚因此而被放之於外,劉琦因此不受其父重視。然而兩個老頭兒都只有廢立之心而已,卻無廢立之實——袁紹臨終前終於悟了,但被逄紀所撓;劉表把劉琦逼急了,竟然起而一搏,幽禁父親,拘押兄弟的最大靠山蔡瑁……曹家的情況不大一樣,首先無論曹昂還是丕、植兄弟,均非嫡子——當然啦,曹昂幼為丁夫人所養,名義上乃可以等同於嫡子了;其次,卞夫人尚未正位,丕、植兄弟也缺乏足夠的靠山。然而最重要的,乃是曹昂作為繼承人,並不僅僅合乎於禮法,而且曹操早就確定過了——曾立其為魏公世子也——所以荀攸說了,這不關乎長幼,乃是真真正正的“廢立”問題。

想當年劉邦為什麽不廢劉盈,就是因為劉盈並不僅僅嫡長,而且已是太子,若然換人,必然引發相當大的政治風波。開國君主大多強勢,劉邦的個人威望、權力不在如今的曹操之下,但他先滅項羽,再攻匈奴,又伐異姓王,漢朝雖已開創,老頭子卻還沒能過上一天太平安穩的日子。在天下尚未底定,政局仍然動蕩的時候,擅行廢立之事,可能會釀成難以挽回的惡果啊!

前事對照今事,曹操你以魏代漢了嗎?曹操你芟夷群雄了嗎?劉協還在許都,呂布還在並州,劉備還在蜀中,別瞧咱們如今勢力龐大,莫可為敵,真要因為廢立之事而造成內部動蕩和裂隙,會不會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就此一發而不可收拾呢?

“韓非雲:‘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主公可不慎歟?”

倘若時光倒退十年、二十年,說不定曹操脖子一梗,傲然便笑:“吾其懼亂者乎?”怕什麽內部動蕩和裂隙?誰敢不從,揮劍斬之便可。然而這時候曹操已然年過五旬,暮氣漸萌,做事但求穩妥,不敢再冒無謂的險啦,因而聽了荀攸的諫言,沉思半晌,終於點頭:“公達所言是也,孤知之矣!”

於是正式確定立長子曹昂為繼承人,命楊修擬表,上奏朝廷。消息比表文更快地傳到了許都,關靖前來稟報是勛,是勛聽完前後因果,不禁手撚胡須,沉吟不語。

周不疑侍立在側,乃問:“儲位既定,曹氏乃安,曹氏既安,天下將定。此佳訊也,然我見先生不甚喜,何耶?”

是勛略撇一撇嘴,擡起頭來問周不疑:“若更與高皇帝五年壽數,孝惠安得繼位?”

劉邦是忙著鞏固漢朝,誅滅異姓諸侯,所以才不敢在政局不穩的情況下悍然易儲,然而他臨終之前,已然北和匈奴,南滅異姓諸王,並與群臣刑白馬盟誓,也就是說,該做的事兒都做完啦。從此天下太平,你說要是多給劉邦五年壽命,他會不會真有廢立之行呢?

周不疑還沒有回答,關靖先笑:“此荀公達之智也。”從袖子裏又掏出一份文件來:“且尚有一事,靖尚未及報於主公。”

是勛接過文件來一瞧,原來也是來自安邑的情報,說曹操不但奏立曹昂為世子,並且同時啟奏天子,請求追封丁氏為魏王後,並冊立卞氏為時王後。

曹操早就想把卞氏正位啦——一則劉夫人、丁夫人相繼去世後,唯卞氏跟隨曹操時間最長,雖然出身較低,但亦頗得曹操寵愛;二則卞氏連生四子,除曹熊早歿外,其余三子皆已成人,比曹操其他侍妾所生的兒子都要年長一大截;如此則王後之位,舍卞氏而其誰歟?

然而丁夫人去世已經好幾年了,曹操始終不敢扶正卞氏,也正因為卞氏三子已然長大成人,本來論長幼之序就緊跟在曹昂身後,倘若其母正位,則並為嫡子,對曹昂的威脅實在太大啦。曹操一直在猶豫,並沒有必廢曹昂之心,可倘若卞氏當上了王後,可以想見的,無數望風使舵之人都將蜂擁而至丕、植兄弟身邊,則恐曹操雖不欲廢曹昂而不可得矣——這個錯誤信號,我可不能隨便釋放出去。

如今既然確定了曹昂王世子的地位,那麽終於可以正位卞氏啦。只是在此之前,先要追封一下丁夫人。是勛趕緊又把先前的情報索來觀看——跟追封丁氏、扶正卞氏只是一個消息不同,關於冊立曹昂之事,校事都已然搞到了楊修奏章的初稿。他逐字研判,手指一處,不禁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