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侯仲父

跳出來反對法正請劉備稱王之議者,非他,正乃天下名士、聖人嫡傳的孔融孔文舉是也。

想當年孔融得是勛勸說,離京避禍,南下以投劉表——雖然表面上是奉旨去吊趙岐,但他本沒打算事畢了就回去——其後曹操伐荊,孔融乃自請前往益州去向劉備求援。打那以後,他就長留在益州啦,因為劉琦用周瑜計,幽囚劉表,此等以子而犯父之惡行,孔融斷不能忍,又豈能再居荊州幕中呢?

正經說起來,孔融非劉備幕客,只是貴賓而已,他頭上還冠著太中大夫的朝職,比起劉備本人來也只高不低啊,加上為人倨傲,眼高於頂,劉備又豈敢屈之於下?好在孔融昔在北海,遭黃巾包圍,幸虧太史慈、是勛往平原向劉備求得救兵,這才全其性命,所以他對劉備存有一份感恩之心,平常言辭還沒敢太過分,要不然縱然劉備大量,法正、龐統之輩定不能容此惡言老賊。

可是今天孔融說的話卻實在太過分了,不但直接反對法正的建議,還將矛頭直指劉備,質問他:其實你是想仿效曹操吧?你也想篡奪漢室江山吧?!劉備聽了,不由得一股怒火從心底熊熊而生——我壓根兒還沒有發話好不好?你要罵就罵法孝直,幹嘛句句不離我的左右?正所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其實你丫早就對我有所不滿了吧?還虧我待若上賓,這樣重要的會議也允許你出席——我可知道為啥有傳言,曹操將要殺汝,汝故匿之劉表處也。我肚量不見得比曹操大我告訴你,別把老子逼急了,寧可背上害賢之名,也要取老賊汝的首級!

好在劉玄德終究是劉玄德,論起演技來,當世可為魁首,就連具備後世經驗的是勛都要瞠乎其後。心中雖然惱怒,劉備在表情上卻一如既往地嚴肅之中帶有溫情,當下盡量把聲音放柔和,乃問孔融:“即以孔公意,吾當何如?”你說我不應該稱王,那麽要怎樣號召天下之人,與逆賊曹操相對抗呢?

孔融手撚胡須,侃侃而談:“玄德為漢之宗室,中山靖王之後,若能殄滅醜類,扶天子以還故都,乃王可也,何必不待詔而自立,貽人口實?昔聖公(劉玄)自為天子,以討新莽,得位不正,故乃喪敗。世祖(劉秀)初不過更始偏將軍也,鷹揚河北,三分天下得有其二,且聖公亦亡,群臣乃請上帝號者,猶三辭不受,終於上合天命,以紹繼漢。今天子尚在,玄德何能遽王耶?乃一州牧而不能擊篡逆乎?”

想當年劉秀奉戴更始帝劉玄攻打新莽朝的時候,最初不過一員偏將軍而已,名位不高,照樣節節取勝,如今你已經是益州之主啦,難道非要加上頂王冠,才敢跟曹操相對抗嗎?

法正在旁邊聽著,忍不住就冷笑,心說孔文舉果然是腐儒,張嘴就是大道理,問題就連大道理都說不怎麽通。確實,劉秀初起兵的時候就一偏將軍,問題更始帝劉玄死的時候,他奄有河北,名位已經躥升到破虜將軍行大司馬事啦,能夠是現在的劉備所可比擬的嗎?如今曹操貴為王爵、丞相,你怎麽著也得是個鄉侯、大司馬大將軍啥的,才堪匹敵啊,可劉備不過陽城亭侯加雜號振威將軍,名位不相若也,你怎麽擺正車馬跟曹操鬥?

人都是有貪欲的,即便再如何秉持忠義之心,也肯定會考慮到自家的名位和前途。那麽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曹操,仕則可能為魏之部卿,千石以上俸祿,二是劉備,侍則最多將軍、州牧僚屬,四百石、八百石,還在編制外……你說一般士人會選擇哪一家投靠?

再說了,咱們剛在關中鎩羽而歸,難免人心浮動,這會兒就應當正其名位,拱著劉備更進一步,則屬下也都能加官進爵,以此來籠絡和振奮人心士氣。你以為我稱王的建議是一拍腦門兒空想出來的啊?我裏面用意深著呢,又豈汝等腐儒所能理會?

正待站出來駁斥孔融,卻不料被龐統給搶了先。龐士元一張嘴便語驚四座:“孔公所言,宜也,主公深思。”連劉備都不禁略略嚇了一跳,心說孔融這家夥只有文采沒有見識,跟這兒胡扯也就罷了,士元你難道不跟我一條心嗎?還是說為了跟孝直爭權,你連國家大事都不顧及了?倘若真是如此,那我算是瞎了眼,看錯人啦!

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轉問龐統:“何謂也?”

龐士元也不起身,即於席上微微而笑:“今孫權、劉表俱已殄滅,余主公以益州一隅,而欲抗拒天下,事亦難矣。且欲上隴,必自涼州,而呂布在側,此可引為援而不可力敵者也——敵乃力分,曹操可漁翁得利。故統之意,必聯呂布,然後可以拒曹。而呂布素來倨傲,今得操封為公,滿意之時,主公乃王,布安肯屈於主公之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