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踏破鐵靴

是勛有時候會莫名地覺得挺對不住兒女們的,即以膝上的是雲而論,若是貪嘴,爸爸本該給你買棒糖或者冰淇淋啊,若是貪玩,爸爸本該給你買芭比甚至IPAD啊……然而生於這公元二世紀,物質和精神生活都極度貧乏,貪嘴只有飴糖吃,吃多了又怕害牙病,貪玩就只有做些布偶、竹馬什麽的啦——偏偏是勛又沒那份手藝,街上又非隨處皆可買到。

還有那曹淼,你說你自己專喜騎馬射獵,十指從不沾針線的,偏偏請了幾個婆子來家,要教女兒女紅……真是吃飽了撐的,我是氏的女公子,難道還用親手做嫁衣裳嗎?

叵耐大閨女是雪,小時候還挺機靈頑皮,稍稍長大,竟然真從了母命,或讀書,或針黹,學那大家閨秀模樣——好吧,她本來就是大家閨秀。是勛瞧著閨女這個樣子,又是心痛,又感遺憾,懊悔自己在家時間太少,沒把孩子從“正路”上給帶偏嘍。好在小女兒是雲還是一副天真爛漫,尤其最擅長躲進“爸爸”的書齋,逃避母命。

是勛這會兒問是雲,汝姊何在?是雲故意撇過臉去,說阿姊不讓說。是勛明白,這是要談條件了,於是笑著伸出手指來捏捏是雲的小臉:“但說,爸爸不告汝姊知道——若說了,便親自下廚,炒雞蛋汝吃。”

是雲這才得意地笑笑,湊近是勛耳旁,低聲告密:“阿姊在後園,與姊夫相會呢。”是勛聞言大驚,忍不住把臉一板:“誰是汝姊夫……小小年紀,相會而何?!”

是雪本年虛歲十五,夏侯威十七歲,少年男女,情竇初開,又早有了父母之命,平常湊在一起那也很正常啊,可是身為老爹的是勛,聽聞卻不禁心中光火。照理說此際男女大防並不象後世那般嚴重,沒有什麽“七歲不同席”的說法,而且是勛也並不想把閨女養育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傳統女性——別說閨女了,她老娘曹淼原在瑯邪閨中,受曹豹兄弟寶愛,恃寵而驕,就經常出城去打獵,甚至換穿男裝跟市場上shoping,當年初會時那端莊模樣,全都是現裝出來的。可就算擱二十一世紀吧,老爹當然不能禁止女兒跟同年齡的男生來往,但你們單獨湊一塊兒,究竟想幹嘛?會不會鬧出不可收拾的醜事來?!

當即厲聲喝問,倒把是雲給嚇了一跳,小嘴扁扁,險些要哭。是勛趕緊堆下笑臉來,好言撫慰,並要是雲將前因後果全都分說明白。是雲這才說:“姊夫……夏侯阿兄文章做不出,遭先生責罰,求告阿母,阿母亦不能為……”是勛心說是啊,曹淼也就剛脫盲的狀態,哪能教人呢?“阿母不能為,便喚阿姊教之……”

啊呦,是勛心說想不到,我倒是知道大女兒喜歡讀書,卻不料還有教人的水平啊,改天須親自測試一番。細細打問,才知道是雪並沒有單獨會見夏侯威,曹淼還跟在旁邊兒呢,這才心上一塊大石頭落地。

當下又與是雲嬉笑一番,正覺溫馨,突然門上來報,說張侍中求見。

所謂“張侍中”,是指張機張仲景,與是勛這個“是侍中”不同,張機的侍中職乃魏官,而非漢官。侍中在漢秩中二千石,為君主近臣,在魏則秩千石,歸屬門下省,基本上就是個吃閑飯的。曹操籠絡張氏,欲以安荊南也,所以才特意用此職把張仲景給供了起來——因為此人雖為“醫聖”,在政治、經濟、軍事方面卻都沒有蛋用,且嘗為孝廉,乃正牌的士大夫,也不好劃太醫署去跟華佗輩為伍。

是勛與張仲景本為故交,當即延入。就見張機手提一個布囊,坐定之後便說,我剛寫得了一部相關醫藥的書,特來請令君過目——即從囊中取出一厚摞紙來呈上。是勛接過來一瞧,果不其然,正是那部千古流傳的《傷寒雜病論》——雖失《青囊書》,卻得《雜病論》,倒也多少可以彌補一些內心的缺憾吧。

當即朝張機笑一笑:“吾可使人刻印此書,刊發天下。”張機說這還不算是定稿,還須令君斧正。是勛不禁莞爾,說我哪兒懂什麽醫術啊,你把這書將來要我提意見,這不是問道於盲嗎?張機正色道:“昔在長沙,令君教我‘疫毒’之語,頗中肯綮,胡謂不通醫道耶?”

啊呦,是勛心說糟糕,吹牛吹豁啦……想當年他南下長沙,遊說張羨發兵北上,以牽絆劉表,就在臨湘城內,與張機張仲景初次相遇。當時張機跳出來阻止乃兄動兵,是勛與其辯論,張嘴就吹:“吾實不通醫術也。然,吾治經典,究天道,病理亦有其道可循也。”隨即跟對方擺了擺傳染病的基本常識,因為本身也搞不明白細菌和病毒的區別,幹脆新編一詞,叫做“疫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