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促膝對談

曹髦字彥士,為魏文帝曹丕之孫、東海定王曹霖之子也……當然啦,那個曹髦這會兒還壓根兒沒出生,不定在哪個犄角旮旯裏掏大糞呢——開玩笑,曹丕連兒子尚在沖齡,哪兒冒出來的孫子?

是勛眼前這個曹髦,原本不應當存於世間,在這條時間線上僥幸而生,結果硬生生搶了他堂侄的名字,也算異數。此子乃曹昂嫡子也,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昂青年即歿於宛城,因此並無子嗣留下。而在此世,曹昂順利脫難,娶了南陽何氏之女為妻,生下這個曹髦——是勛這回還是頭一遭見到。

要說這何氏女,確乃大家閨秀,其祖父何颙,曾為袁紹之友,輔之共誅閹宦,名滿天下,後遭董卓幽系,憂憤而終。何颙初遇曹操,即雲:“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還向曹操推薦:“潁川荀彧,王佐之器。”所以曹操對這位何長官那是非常感激的。其後荀彧為尚書令,遣人西迎其叔父荀爽入許,並遷葬何颙屍骨,何氏遺族,稍稍歸攏。曹操因知何颙有孫女與長子曹昂年歲相若,便親自下聘,娶為兒婦。

要說曹昂終究是曹操的親生兒子,雖然兩人的性格大相徑庭,政治理念也幾乎背道而馳,但也存在著不少的共同點,比方說——好色。曹昂亦納妾多人,生下庶長子起名為曹虞,年已十四歲了,是勛是見到過的;這曹髦雖是嫡子,卻為次生,此番還是初回見面。

想起來也真詭異,照理說他日常出入魏公府邸和世子府邸,沒道理身為曹家嫡孫的曹髦長那麽大,他才頭一回得見。然而世間便有如此巧事,二人總是因為各種原因擦肩而過,直至今日始得相遇。

就他腦袋裏這麽一轉圈兒的功夫,那個狗仗人勢、氣勢洶洶的侍女也早就跪下了,連連磕頭,請求是勛的原諒。是勛微微而笑,也不理會——他才不會跟一介女流置氣哪——趕緊伸雙手攙扶曹髦起來,問他:“魏公特使公子來迎勛否?”

這曹髦執禮甚恭,有乃父之風,但又活潑靈動——要不然也不會差點兒撞自己一跟頭了——似乎更象他叔叔曹丕、曹彰(當然啦,曹昂七八歲時候是啥德性,是勛也沒能見到過),圓臉盤,眼睛很大,瞧著就那麽招人喜歡。曹髦起身後仍然籠袖拱手,回答說:“家父常言,是令君為當世文章魁首、經學大家,囑小子得見必要請教。故此聽聞大人到來,特來謁見。”

是勛說好,好,不過我正有要事求見魏公,咱們改天再好好聊聊吧。卻見曹髦突然一揚頭,注目是勛,問他:“然家父此番離都前,每常嘆息於大人也,雲‘人心易變,德之不久’,小子未識何意,今乃求問。”

是勛聞言,不禁微皺眉頭,心說曹昂這小子還真怨上我了啊。他輕撫著曹髦的小腦袋,柔聲答道:“人心本易變,而卿父不察其變,異世德並不同,而卿父膠柱鼓瑟,斯有是嘆也。”是你爹自己太迂腐啦,他還有臉責備我嗎?

不過估計就這兩句話,小小年紀的曹髦也是有聽沒有懂的。小家夥仍然撲閃著大眼睛,還想再問,卻見是勛收回右手,轉過頭去,似待離開。終究少年老成,他趕緊跑到前面去帶路:“小子引大人去見家祖父。”

行不多時,即來到曹操書房門外,守衛的侍從才待喝問姓名,曹髦先扯著嗓子高叫:“王父,是令君來謁。”就聽“喀喇”一聲,大門打開,曹操竟然身著睡衣,光著腳,親自跑出門外,一伸手就把曹髦給抱了起來,笑問道:“乃若引若祖姑婿來耶?”

是勛趕緊躬身行禮:“臣自涼州歸來,請謁魏公。”曹操擺擺手,說深院之中,並非朝堂之上,你我之間不必那麽客套。隨即松手放下曹髦,吩咐那小孩兒自去玩耍,轉身便引是勛入內。

曹操這間書房,陳設非常簡單,幾乎沒有什麽裝飾物。西、北兩面墻上都打了高架,滿滿地塞著各類書卷、簡牘,臨窗則擺了張高桌,桌前是兩把椅子——此亦仿效是勛閑居處所為也,終究垂足而坐要比盤膝而坐舒服得多啦。

曹操不是苦行僧,也並非端方君子,對於那些跟儒家禮制並挨不大上的傳統習俗,乃無絲毫的執著——雖說直到宋代,還有人堅持跪坐為禮,垂足而坐是胡俗,那簡直腦殼壞掉了——所以是勛每每玩出來什麽新花樣,他只要瞧著方便,那是必要仿效的。相比之下,諸葛亮就始終不習慣坐椅子,尤其身在尊長之前——則二人秉性之不同,由此亦可得見一斑。

當下曹操扯過椅子來,拉著是勛對面坐下,二人此可謂是“促膝而談”。曹操首先問,你怎麽回來得那麽快?是勛不便一開口便道明來意,說我快馬加鞭,專為給華佗求情的,只得假惺惺地答道:“分別日久,思念魏公,故不敢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