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金商門外

曹操南征時以世子曹昂留守安邑,作為自己的代理人,不過曹昂為人向來謹慎謙抑,自知年紀還輕、能力平平,一切都照曹操的既定方針來辦,輕易不給三台六部下什麽指令——斯所謂“垂拱而治”是也。所以若非大事,他是不會召是勛到自己府上去的,親戚之間走動,也往往要是勛自謁,甚至曹昂屈尊前往是府。

可是這回他卻偏偏派人來喚是勛,說有大事相商。是勛入其府中,就見曹子修面色凝重,雙眉緊鎖。他一開始不以為意,心說小曹你的修養還不夠啊,有何大事要讓你如此煩擾?難道是西線戰事吃緊?不可能,我都還沒有收到消息呢……劉備、呂布,尚未動兵。這是因為江東和益、涼相隔遙遠,等劉、呂得著消息,欲待發兵呼應,也總需要準備的時間,估計還且得有許多天,夏候淵那裏才會傳回警訊來,至於鏖戰後力不能支,向安邑求援,估計都得入冬以後了。除此之外,天下還有什麽大事,會讓曹子修如此著急?無妨也,有吾與荀公達等在,何難而不能解?

可是等他見到曹昂遞過來書信,是勛才明白,自己的想象力還是不夠豐富啊……信是曹德從都中傳來的,內容很簡單,說天子近日來頻繁召見郗慮、華歆等朝廷重臣,詢問他們:禪讓究竟是何禮儀?要做何種準備?

是勛腦袋當即就蒙了——我靠劉協打算讓位給曹操嗎?雖說這也是遲早的事情,但問題你這時機就挑選得很成問題啊!

目前還在咨詢階段,不過瞧天子的意思,很快便要作出決斷,很可能遣使歷陽,去通知曹操。你說曹操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曹操倘若一口應允,那他南下伐吳的正當性就會出問題,而且就目前而言,還不到改朝換代的時機——這要一換天子,吳、蜀、涼將皆成敵國也,原本還覆蓋在表面上的同朝之臣的面紗必然徹底揭下。倘若曹操不肯應允,必然不能再跟外地晃著了,必須返回許都,去向天子面辭——這般大事,光上書推辭是不合適的——雖說伐吳形勢一派大好,沒有曹操照樣能打贏,但曹操因為此事回返,會不會影響到前線的士氣呢?

忠劉者,必將忐忑難安,忠曹者,會怨懟曹操的辭讓,人心倘若混亂,便有百萬大軍也恐難取勝啊。

劉協這小子究竟是一時興起在胡鬧呢?還是別有用心地下圈套呢?究竟是誰教他的?!

是勛沉思之後,一言以決:“必不可使天子下詔也!”咱們得先把這事兒給攔住,別等皇帝真發出話來,讓曹操難做。

曹昂說我也是這個意思,看起來叔父和王必、郗慮等人沒有足夠的力量阻攔天子,所以才會寫信知會我此事,我必須得親自跑一趟許都不可——父親以我為留守,這般大事,必須要為君父分憂。但我雖然身為魏國世子,是可以代表父親向天子表明態度,請天子勿下亂命的,但恐能力不足,就怕天子別有用心,仍然想一條道兒走到黑。“姑婿舌辯無雙,還要仰仗。”還得靠你的遊說力去阻止此事啊。

是勛當仁不讓。他知道此事不可稍緩,也不回府收拾行裝了,只關照仆役去通報幾位夫人一聲,自己當即便騎上快馬,跟著曹昂離開安邑,直奔許都而去。不數日即到許都郊外,是勛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即對曹昂說:“欲勸天子,此地有一人,較勛更適便也。”

曹昂雖然老實木訥,並不代表他不聰明,只是一無急智,二不外露而已,聽了是勛的話,也當即反應過來:“姑婿所言,得無荀公文若乎?”

是勛說沒錯,我再能說,終究是曹家姻戚,天子未必會聽我的——前提是他特意挑這個時間咨詢禪讓之事,就是想阻撓曹操伐吳——但荀彧不同,他多年在朝為官,深受天子敬重,此前又趕在廢伏後前辭職,會讓天子認為並非牢坐曹家大船,算半個自己人。倘若荀彧肯往勸說的話,成功希望的必然更大。

荀彧是潁川郡潁陰縣人,荀氏為縣內第一大族,廣有田產莊院。潁陰縣就在許縣西方,二縣相鄰,荀彧辭職以後並未返回故鄉,而在兩縣交界處一所舊莊院中住了下來,方便繼續向朝廷施加他的影響力——其具體位置,是勛和曹昂也是清楚的。

於是二人即轉道去訪荀彧,然而到得莊上,遣從者拍門通傳,莊丁卻說:“家主人前日因故往許都去了。”問他究竟是什麽事兒,荀彧入都後居於何處?對方卻囁嚅著答不上來。

是、曹二人對視一眼,心說不用問啊,荀文若也必然聽說了天子的肆意妄行,所以搶先一步入朝去進諫了。曹昂松了一口氣:“若得荀公相勸,必可免此風波。”是勛說希望如此吧,但咱們也不能就此徹底地放心,還是趕緊入都去跟曹德、王必他們商議為好,最好再能找到荀彧,當面向他問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