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南風驟起

樂進和曹休最終還是未能擒下亦未能殺死周泰,被他順利逃回了羊馬墻內。周泰雖勇,卻並非魯莽匹夫,一瞧曹軍早有準備,竟然兩路來攻,趕緊收攏步卒,身自斷後,緩緩而撤了。樂進、曹休一直追近城壕,卻被羊馬墻後亂箭射出,只得喟然而嘆,無功而返。

終究當日周泰於陣前搏命,那是為了掩護孫權逃走,如今無此需要,他要還酣戰不退,被創十二,那絕非忠勇,反倒是無謀甚至有病了。

且說曹軍收隊回營,謀士們商議著,既然周瑜派了周泰出來打反擊,那說明主力仍在城中,並未調去江夏啦,難道馬良獻來的降書確實為真?曹操手撚胡須,搖頭而笑:“非也,吾礟威脅甚大,而敵不能奮勇破之,遇戰即走,足證周瑜已將主力東向,此止惑我耳。”

眾人大眼瞪小眼,心說您原本不是這麽說的啊,口徑怎麽轉得那麽快?楊修、王粲等人不禁都將目光投向那幾位一流的謀士——荀攸、賈詡和程昱——心說你們倒出來說句話啊,要麽反駁丞相所言,要麽站在丞相的立場上多解釋幾句,也好讓我們明白其中的道理。

其實哪有什麽道理,正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在缺乏足夠細致和準確的情報的前提下,對敵軍動向的判斷,往往就靠著主將的經驗,甚至是直覺和靈感。荀攸等人心中仍然存有疑慮,但並沒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推翻或者附和曹操所言,那就只好暫且閉口不言了。楊修那些小年輕可以隨便發表意見,中則有功,即便說岔了,那也是閱歷不足之故,曹操必不會因言而罪人;荀攸之輩就不同了,獻言若錯,往小裏說是大挫自家威望,反為小輩所笑,往大裏說,可能直接影響到曹操的決策,破壞了有利的局面,所以——正如是宏輔昔日所言:“百言百當,不如一默。”

現在正是該默的時候。

曹操左右瞧瞧,聽不見任何反對的聲音,不禁一攤雙手,說咱們暫且就先如此認定好了,周瑜遣馬良詐降,欲圖誘我往攻江夏,並在彼處設下了圈套。若真如此,吾等又該如何應對呢?他設了圈套,我就不敢去,難道繼續頓兵江陵堅城之下,一籌莫展不成?

就算周瑜真的抽調了兩萬多兵去增援江夏,只要他守禦得法,咱們也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攻破江陵城防的,周瑜見咱們不上鉤,再把兵調回來也完全來得及。說不定他所謂的圈套,正是要逼我強攻江陵,妄圖搶在他趕回來之前破城呢——倘若如此,則折損必大,吾不為也。

黃射說我願意再寫信去江夏,勸說父親歸降——他昔日不肯降,是因為感念劉表的舊恩,如今劉表都被周瑜給軟禁起來了,若要相救,只有降曹抗孫一條道路可走。倘若父親肯降,這局自然便破。

夏侯惇建議繼續推出礟車來攻打江陵城,迫使周瑜回援,待其返回後,咱們再前去攻打西陵不遲啊。

曹操一時也無良策,只好一方面派黃射寫信給黃祖,另方面安排夏侯惇翌日主攻,李典輔之——既要給城內造成強大壓力,又力求少損兵馬,這城該怎麽攻,你們下去好好謀劃吧。

天色也晚了,於是散會,各歸營帳。曹操卸了盔甲,抱著被子盤腿坐在睡席上,左思右想,就是琢磨不透周瑜將會在江夏設下何等圈套,難道僅僅是靠馬良的詐降信嗎?我要不要遵從前議,親自跑一趟江夏,當面摧破其謀?還是穩妥起見,暫且不去攻打西陵?

想著想著,就有點兒迷糊,正打算躺下來睡了,忽聽帳外傳來嘈雜的人聲。曹操裹著被子喝問,就聽許褚稟報道:“高將軍遣軍士來,有軍情稟報。”曹操說我已經躺下了,就不起身了,且隔著帳門說吧。隨即就聽到軍士的聲音:“漳水上有火光閃爍,似有南軍欲襲我後路也——請求增援。”

這所說的“漳水”,並非鄴城附近的漳水,而是一條長江的支流,又名南漳,發源於荊山山脈,在江陵以西注入長江。南漳水很狹窄,又頗淺緩,與長江不同,行不得大舟,卻易涉渡。曹軍十余萬眾,列營三十裏,最西面臨近南漳水的,乃是曹仁部將、裨將軍高遷之營。所以高遷發現水面上有火光閃動,懷疑是南軍趁夜潛出城外,或者妄圖偷營劫寨,或者妄圖插到曹軍背後,斷其糧道。

可是曹操聽了稟報卻不禁笑出聲來:“何其拙劣乃耳!”下令高遷緊守營寨,以防偷襲,不得隨意出戰,自己也不會派遣援軍過去。軍士領命去了,許褚忍不住挑開帳簾,進入大帳向曹操請教——他是曹操心腹愛將,不怕見到主公衣衫不整——“丞相何以不懼其潛出我後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