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吳中之禍

陸議比是勛預料的更晚才來求見,也就是說,白讓諸葛瑾在廊下多喝了一個時辰的風——好在才剛入秋,白晝燥熱,夜風也還不算太涼。估計是陳端在室內秘授機宜,耽擱了太長時間吧。

陸議通過諸葛瑾求見是勛,見了面便斂容曲膝,大禮拜見。是勛趕緊扶他起來:“伯言不必如此——夤夜而來,何所言耶?”

陸議倒是開門見山:“實不相瞞使君,吾從陳君北謁,乃奉孫將軍之命,遊說使君進言曹丞相,使不伐吳也。”

是勛故作詫異狀:“朝廷安有伐吳之議?”

陸議忙道:“曹丞相今統大軍,以伐荊州劉表,表滅則必及於揚、益,人所盡知也。吾主承先兄之志,削平割據,統馭江東,乃為朝廷守土,無自外之意也,請朝廷勿伐。”

是勛嘴角一撇,冷笑道:“卿所言孫將軍者,何人也?統馭江東者自為征虜將軍耳。”

征虜將軍就是孫賁,乃孫堅之兄孫羌孫聖台的嫡長子。孫堅遇難的時候,兒子孫策、孫權幾個都還沒有成年,自然而然地就把兵馬、產業全都留給了侄子孫賁,孫賁並無獨柱擎天之能,於是前往依附袁術。再後來孫策崛起,孫堅舊部皆往投靠,渡江殺出了一片天下來,孫賁反倒成了這個大堂弟的部下——孫策死後,他又成了二堂弟孫權的部下。

實際情況是如此,但就名義上而論,朝廷正式官牒中,孫賁卻是孫權的主君。孫策死前,孫權論正式官職只做過小小的陽羨長,孫策死時,他連陽羨長都辭了,頭上只有一頂“吳郡孝廉”的帽子。朝廷允其承襲兄爵,做了吳縣侯,但時隔不久便即分州江南,任命孫賁為揚州刺史、周瑜為洪州刺史、張昭為閩州刺史。至於孫權,光給了他一個會稽太守的職務。

這當然是為了分化瓦解江東勢力,慫恿孫賁去奪孫權的權。

孫賁孫伯陽倒也並非庸才,只可惜沒啥野心——況且孫家不過小地主出身,名氣是叔父孫堅殺出來的,土地是堂弟孫策打出來的,他對家族有何功勞,乃敢覬覦孫策遺言留給孫權的產業?所以名義上江東(廣義的長江下遊以南地區)沒啥割據政權,只有朝廷委任的三名刺史鎮守,實際上還是孫權一個人說了算。

就好比荊州也一分為三,理論上劉備為沅州刺史、張繹為湘州刺史,其實還不都是劉表掌中之物?劉備直接跑益州去了,張繹死後,湘州刺史的職位還一直空著,沒人搭理。

所以今天陸議前來,是打著孫權的旗號——朝廷拜孫權為討虜將軍。但是勛卻不能認,他說江東之地(狹義的江東是指新的揚州),最高的統治者分明是征虜將軍孫賁,你一口一個“孫將軍”,我還以為是指孫賁呢。孫權名位雖尊,論官職不過會稽太守而已,他有什麽資格代表整個揚州說話?

似乎早就料到了是勛會這般駁斥自己,陸議想都不想,直接反問道:“似朝廷亦天子之朝廷也,而曹丞相乃能專斷之,何也?”

漢帝劉協本年已經二十四歲,早就成年了,不再是當初逃出長安時候的半大孩子,照道理就應當親理政務。況且曹操也不是先帝遺命的輔政大臣,不過宰相而已,哪有大權一把抓把皇帝架空的道理呢?陸議的意思:我跟您談實勢,您跟我談虛名,這有意思嗎?

“我主討虜將軍乃孫氏之長,張子布、周公瑾並為故吏,皆從討虜之命也。”

大宗、小宗,並不是永恒不變的,孫羌並無建樹,其弟孫堅卻官至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史,那麽富春孫氏的族長之位從孫羌移到孫堅手中,是很自然的事情。其後孫賁繼之,但其名位不如後來居上的孫策,族長的位置再轉移到孫策手裏,進而傳給其弟孫權,那也並不奇怪吧。

這年月族權很大,加上孫賁、孫權名位相若(都是雜號將軍,孫權還比堂兄多了個縣侯的爵位),身為刺史的孫賁仰身為太守的孫權馬首是瞻,自在情理之中。而且東漢世家崛起,很看重故主君臣之情,張昭、周瑜那都是孫策的故吏,他們聽孫策繼承人孫權的話,也相當正常啊。

陸議不但把這套原理都給說清楚了,還無形中把洪州和閩州也給囊括了進去——我今兒來是跟您說故大揚州之事,而不光說今天的小揚州啊。

是勛倒是也不再跟他矯情——他剛才只是為了站在朝廷或者說曹操的立場上,表明自己的態度而已,並不打算在這種名實問題上跟陸議做口舌之爭——只是撇了撇嘴,身體略微朝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默然不語。

這年月士人的端坐姿態確實是很辛苦的一件事,為此是勛“發明”了椅子,不過在堂上待客,自然不好跟獨處書齋一般坐椅子啦,而以他的年齡、身體狀況而言,也沒理由擺一張靠幾。於是是勛又“發明”了無凳椅,或者說連枰椅,說白了就是在在坐枰上裝張靠背,雖然還是累腿,卻偶爾可以歇歇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