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毋受其蠱

袁氏兄弟、逄紀,再加一個樓班,所部四千余眾,匆忙遁往遼東,去投靠公孫度。公孫度在襄平,當然不可能讓這支軍隊全數入境,而只準袁尚等四人並部曲百余人,在本軍的監護之下,馳入襄平城內相見。

這邊兒他們前腳才入境,接著是勛也賫著詔書到了,於陽樂詢問韓忠:“王師追擊袁氏二逆至此——卿可得見乎?”韓忠一開始不想說實話,可是轉念一琢磨,反正也瞞不了人啊,幹脆還是承認算了,由得天使去跟主公打官司吧,我又何必居中為惡人呢?故此便直言相告,只是辯解說:俺不知道那幾個貨是王師要追的欽犯哪。

是勛心說我可得趕快,要是讓二袁跟公孫度接觸太長時間,難保就會出什麽妖蛾子。因此便對韓忠說,我奉天子之命前來封拜公孫將軍,你趕緊派人引導我前去襄平吧。韓忠自然滿口答應。

匆匆數日,是勛即抵襄平城下,打眼一瞧,一行人馬魚貫出城相迎,當先一人高官博帶,卻分明是州中屬吏的服色。是勛心中一則不喜——你丫好大的架子!同時又不免有些擔憂,這是不是說明了公孫度壓根兒就不把朝廷放在眼裏呢?

其實他這倒是冤枉公孫度了,公孫度表面上仍為大漢之臣,天使既至,就沒有擺架子不出城相迎的道理。但問題這家夥在遼東當了多年的土皇帝,造了全副的天子儀仗,凡出行必要使用。這回本也打算張著九旒,乘坐鸞輅而來的,可是被屬吏給擋了駕——哪有天子儀仗出迎使者的道理呢?

那麽咱換副儀仗成嗎?公孫度又不大樂意,加上深怕城中百姓見到州牧換了儀仗,會產生什麽不好的聯想,所以——“孤乃托病,陽別駕代孤往迎可也。”

這位陽別駕,正是公孫度駕前兩大寵臣之一的陽儀,字公量——原字公度,特意避主公之諱給改了。另一名寵臣則是長史柳毅,公孫度就是曾經跟這倆貨商量:“漢祚將絕,當與諸卿圖王耳。”

是勛一瞧這位陽別駕,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身高在八尺開外,體格雄健但不粗豪,面皮白凈,五官端正,一部濃密的胡須垂至胸前——有點兒眼熟啊,這人跟誰長得象呢?哦,對了,崔琰崔季珪。

陽儀迎至車前,報名行禮。是勛就問公孫將軍如何不來?陽儀扯謊道:“吾主方病,不克來迎,天使其恕。”是勛說好吧,那我便先去探望公孫將軍的病情,再宣王命。

於是陽儀將是勛一行人接入城中,直抵州牧衙署。是勛擡眼一瞧,嚇,這府邸造得還真是宏偉啊,就跟許都的相府有得一拼——逾越了呀老兄,這要擱在中央政府還能威壓四海的時代,光這座府邸,就夠讓公孫度掉腦袋的!

當然啦,今時不同往日,是勛也沒必要跟這事兒上較真——若換了個腐儒前來,說不定便當面呵斥陽儀,然後……估計也就沒啥然後了,即便不掉腦袋,也會被當場拘禁起來。

只見府門大開,又有兩行州吏躬身而出,俯首相迎。是勛跳下馬車,手持節旄,正待昂然而入,突然就見一名郡守打扮的官員快步趨近,拱手施禮,眼淚汪汪地道:“久不見宏輔之面,吾甚渴念也。尚記得故人否?”

是勛定睛一瞧:“啊呀伯方,卿緣何在此?”

原來此人姓涼名茂,字伯方,山陽郡昌邑縣人氏,曾入曹操司空府為掾,旋舉高第,補侍禦史——當年在許都,是勛跟他是碰過幾面的,雖然也並沒有多少交情。後來涼茂當過一陣子泰山郡守,政績卓著,又平調為樂浪郡守。

根源在於建安五年,曹操平定冀州,避亂遼東的國淵國子尼渡海來投,向曹操分說平州形勢,曹操才知道敢情樂浪郡孤懸海外,還沒有完全落到公孫度手裏去。因此便調涼茂為守,想要往公孫氏背後楔進去一根釘子。

然而可憐的涼茂自東萊出海,本打算一路航向樂浪的,誰料天有不測風雲,船遇逆風,竟然給卷到了遼東半島,就此落入公孫度手中。公孫度想要利用涼茂來掌控樂浪郡,然而交談數次,深知其志甚堅,那幹脆,不放你走了,你就暫且留在襄平,助我處理州事吧。

涼茂無計得脫,就此羈留遼東將近三年之久,這回聽說啥,朝廷終於派人來了?趕緊冠帶來見,一瞧還是個熟人嘛,於是排開眾人,上前見禮。

他是挺激動,激動得都有點兒想哭,就好似流浪的孤兒終於見到娘家舅舅了一般……問題是勛問你為啥在這兒啊,卻不好直言相答——身邊兒全都是公孫度的人,就算自己不怕惹禍,也得考慮別把火延燒到好不容易得見的天使身上去啊。公孫度為人殘暴好殺,天知道他會不會找個借口徹底跟朝廷翻臉?倘或不慎,是勛死了事小,自己恐怕也難逃那項上一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