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孰輕孰重(第2/2頁)

徐庶當然會考慮,倘若劉備最終也無法成事,連割據一隅的蜀漢昭烈帝都當不上,那他跟著還有什麽意思啊?要是勸說劉備降順曹……朝廷,說不定還能得封侯之賞。徐庶跟諸葛亮不同,他對劉備,就如同黃權、孟達對魏室一樣,還真沒有那麽強烈的忠誠之心——再說了,這時候他跟劉備時間也還並不長啊。

當然啦,徐元直終究是有節操的,他不會這就撇下劉備跑路,也不會立刻暗通曹氏,是勛只是看出了他的猶豫,所以再略略加以點撥,使他內心的負面情緒得以擴大而已。

兩人來到寢室門前,劉備已然出門相迎,把是勛讓進室內,分賓主坐下。是勛先開口,問劉備:“玄德早料吾將夜訪歟?”

他初見劉備,是跟太史慈一起去平原搬救兵,當時劉備為平原國相,故而稱之為“劉府君”;後來在徐州再見,劉備說我已棄平原,你就別這麽稱呼啦,因而尊稱為“玄德公”。但是如今是勛的名位已經比劉備高過太多了,他也得自重身份——這年月,自重者人恒重之,雖然這所謂自重,不過是自重名位而已——故而直截了當,就稱呼劉備的字了。

劉備倒也不以為忤,當下略略一點頭:“備聞侍中為曹司空守牧河東,遽爾來至南陽,必奉使命,欲與備有所語也。適才宴間不便相談,私心揣度,必駕臨備所,故此相待。”

“玄德當世人傑,惜乎時不與卿,乃至蹉跎至今,”是勛開門見山地問道,“昔從陶氏,而陶氏歸曹,未知玄德何不同歸,而反呼應袁譚?公孫將軍見在,與袁氏不共戴天,玄德如此作為,豈不為人所笑?”

劉備苦笑道:“此亦無可奈何之事也。陶恭祖與備恩厚,然自恭祖逝後,孟章(陶商)唯信令大父(曹宏),欲奪備兵,適有平原故人來訪,備乃不得不暫從袁顯思(袁譚)耳。”

是勛心說你這就是扯淡,固然你算麋竺一黨,曹宏掌權以後不會重用你,但既然連麋竺都沒在後陶謙時代遭到清洗,更何況你呢?我怎麽就沒聽說曹宏打算對你下手?當然也不必要當面揭穿劉備,他只是問:“如今袁氏勢蹙,玄德又難以北歸,因而寄寓荊州,未知真欲奉劉景升為主耶?”

劉備點頭道:“劉牧為漢室宗親,禮賢下士,四方來歸,荊襄太平。備既窮蹙來投,劉牧迎之郊外,此恩焉敢不報?”

是勛問道:“吾昔日曾探問玄德志向,玄德乃雲:‘為今漢室傾危,奸惡弄權,主上蒙塵,故不度德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待重光漢室,得封侯之賞,便足慰平生。’今漢已在許,何不遽往投之,而乃蜷曲新野小縣耶?”

劉備盯著是勛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道:“昔漢在雒陽,董卓跋扈,後在長安,李、郭擅政,此非真漢也。今雖遷許,氣象一新,然曹司空獨秉朝綱,知為霍光也,為王莽耶?未見其真,乃不敢從。況昔侍中亦有所語,曹司空為無能容備者也……”

是勛有些不客氣地打斷了劉備的話:“然則玄德為漢耶,為己耶?若為漢室復興,則雖曹司空不能容,即受其辱,君子又何憚耶?若乃為己,固不欲屈居人下耳。”你是一代梟雄,不是真的漢室忠臣,別人未必瞧得清,我可是心知肚明的,別跟我玩兒什麽花樣!你要是真的為了漢室復興,沒有私心,還怕曹操不能容你?個人榮辱跟漢祚延綿相比,究竟孰輕孰重?

劉備沒想到是勛如此的一針見血,臉色當即就變了——他本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貨,但任何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有個上限,上限要一被突破,那就難免張惶。話說劉備本來就不是一個很會耍嘴皮子的人,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比曹操要臉——曹操要碰見這種情況,說不定就開始耍賴糊弄了,劉備可做不出來——所以想要反駁卻找不出詞兒,只好低下頭去,喝一口水,遮一遮羞面。

室內陷入了尷尬的沉默。是勛心說我也沒想三言兩語就能真說服了劉備,再說了,就算說服了劉備,打算讓他幹啥?直接帶隊去投曹操?自己原本就不願意向曹操舉薦劉備,這回要是把劉備給說去了曹營,那我還是薦人啊,將來肯定要受他連累。難道還能夠說動劉備從此披發入山,不再摻和亂世嗎?別扯淡了呀!

自己此番來到南陽,所要做的,只是爭取讓劉備和張繡不起沖突,從而曹家不後院兒不起火而已。嗯,還是循著這個路數,跟他好好說道說道吧——於是開口問道:“吾未嘗得見公孫將軍也,玄德以為公孫將軍何如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