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五經注我

王必從許都啟程,按照路程的遠近,先往河內,再赴河東,所以他宣詔後不久,跟是勛酒還沒喝完呢,曹仁的使者也前後腳到了——從使者掐著點兒來,是勛可以想見,曹子孝是真想趕緊拿到自己手中的兵馬,好展開對並州的全面攻擊。

雖說兵權被奪,是勛卻並不怨恨曹仁——還不如當日聽說曹仁率軍奔官渡去了來得郁悶哪——身為武將,聽說自己的權限可以擴大,兵馬可以增多,毫無士人風度地急著辦交接,本是人之常情。他跟曹家班的武將除了太史慈、典韋等寥寥數人外,大多也就點頭之交,幾個姓曹的相對更融洽一些,不過經過這件事,即便曹仁不因此心生愧疚,也肯定要承自己的情吧,從這個角度去考慮問題,未必不能把壞事辦成好事。

所以他並不為難曹仁的使者,只是說今日將晚,明晨交割,派人把使者領下去,安排宿處,好生款待。

當夜輾轉難眠,怎麽也想不明白荀彧為啥要趁機落井下石——唉,看起來自己對政治鬥爭還是門外漢啊。只是他本能地察覺到並且認定,荀文若的用意,並非明面上擺出的理由那麽簡單。

翌日起身,先召來曹仁的使者,交割了兵符。他把屯紮在永安境內的兵馬全都交給曹仁了,仍駐安邑之卒,算是河東本身的郡兵,則不交與。當然啦,理論上只要曹仁需要,行文來討,不但河東郡兵,就連是勛自己都必須帶著部曲上陣去,但那終究是後話了。

送走使者以後,是勛又陪著王必在安邑內外巡視、遊玩了三日,然後恭送王必返都。等一個人再回到衙署,坐於案後,打開公文來,卻半天都瞧不進去。鋪開一張紙,提筆蘸墨,連寫了三遍“趙達”,然後忍不住惡狠狠地摶作一團,擲在地上——“賊徒,吾必不與汝善罷甘休!”

他知道趙達遲早是要被曹操當替罪羊提拉出來,明正典刑的,因為那家夥得罪人太多——正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想到這點,心裏略微舒服了些。至於跟自己還有點兒交情的盧洪,史書上卻並未記載其下場……何不寫封信給盧洪,言及往日之情,略述今日之事,再聊聊日後的發展?“校事”組織,自己現在還不敢去碰,既然如此,何不暫且分化那二人,拉盧洪一把的同時,也給趙達再埋點兒釘子?

想到做到,當即信付盧洪,遣人送出——他知道盧洪不敢隱瞞,這信很可能最終落到曹操手裏,所以並不敢寫得太過明白,甚至不敢直接抱怨趙達,而只是略述了一番校事可能的危害,勉勵盧洪要忠勤辦事,“毋傲上,毋淩下,毋縱惡,毋逾法”而已。

一邊寫信,他一邊也想,趙達究竟為什麽要彈劾自己呢?是因為往日的仇怨,還是特意揪出個曹家親眷來刷名聲,從而擴大自己的威望,甚至妄圖擴充校事的權柄?對於趙達那種人,是勛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之。不過還好,看起來他的彈劾只是一個契機而已,曹操剝奪了自己的兵權,雖因彈劾而起,卻並非認同了彈劾的內容——否則就把彈劾抄送自己看啦。那麽,自己除了乖乖聽命外,又該如何應對呢?

話說自己這些年,對曹操是不是太過惟命是從了?他讓自己往東自己就往東,讓自己往西自己就往西,只要不悖大義,不逆統一進程,幾乎從無違拗,頂多也就半真半假地犯幾天懶,請幾天假而已。其實自己的身份乃是朝官,非幕府之臣也,與曹操分屬同僚、上下級,卻並非君臣——當然啦,表面上是如此,卻並不代表實際也如此——太過聽話,會不會反為人所看輕?趙達膽敢彈劾自己,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考慮,覺得自己肯定逆來順受,不會給曹操臉色瞧,所以也牽累不到他?

這都是先入為主之害啊。曹操是何等貨色,他得志後將會如何猖狂,這年月沒人比自己更瞧得清楚——也說不定賈文和是例外——所以盡量不觸其怒。你說孔文舉,如今會想到自己遲早要掉腦袋嗎?還有荀文若,如今會料到自己最終的下場嗎?在他們眼中,曹操不過霍光也,只要不犯路線鬥爭的錯誤,只要不起意謀害曹操,曹操就不會也不敢拿自己怎麽樣。

只有是勛明白,曹操一代梟雄,非霍光那種官僚可比也,逆鱗不可觸!

然而如今曹操的逆鱗終究還並沒有奓起來,他的驕狂,得在平滅袁紹,一統北中國以後才會逐漸顯露。人都是會變的,在變之前即當變之後來看,自己是不是太過小心了?

王必之流才需要如此小心,因為他除了忠藎外一無所長啊,因為他把自己徹底地依附在了曹操個人而非整個集團身上。自己不同,自己身為姻戚,略有所長,亦為曹操多立功勞,更重要的是,自己所要博的乃是在儒林中的名望,或者在曹氏集團中的名望,而非曹操個人的信重。